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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舒拉16岁时进入柯蒂斯音乐学院,接着随霍夫曼学习。当时柯蒂斯的赞助人主要是波克(Mary Curtis Bok)夫人,她的父亲是柯蒂斯学校的创始人。

2010-04-25 21:34 新民晚报 马慧元

■马慧元

    今天在图书馆里闲逛看见一本钢琴家切尔卡斯基(Shura Cherkassky,1909-1995)的传记,《舒拉·切尔卡斯基——最后的钢琴沙皇》,不由好奇地拿来看看。这位生于乌克兰的大师,我略有了解,印象最深的是过去在某处访谈中读到的他的一套练琴之道。其实,这类演奏浪漫派的大师,在那个时代实在太多了。上个世纪中有那么几十年,钢琴演奏艺术达到顶峰,天才们都在变着花样弹贝多芬肖邦李斯特拉赫玛尼诺夫,如今这类音乐听多了,还真有些审美疲劳——难怪后来的古尔德,要坚决和浪漫大师们划清界限。不过,大师的人生在今天仍然值得一读。上个世纪的欧洲,有盛世、乱世和战争(比如Maria Hess,Georges Cziffra等等,人生都贯穿了战争或逃亡)。繁华荣耀和悲惨调成一锅粥,手眼通天的天才也是命运的玩偶。

    和很多大师一样,舒拉也是神童出身,四岁学钢琴就显露出天赋,七岁时就偷偷写了部歌剧,八岁时开始写管弦乐。他九岁在家乡首演之后引起轰动,著名男低音夏里亚宾说,“这个孩子听上去好像经历过所有的情感。”话说音乐这个东西真是神奇,能激发出 “不可能”、“未存在”的东西。不过,神童这个现象在竞争激烈的演奏界,还是会引来许多争议——那时,欧洲有那么多真正的钢琴家、真正的神童(事实上成才的人,几乎无人不是神童,只是未必都早早巡演而已),但神童的损失率还是很高的,所以很多大师对神童并不感冒。“神童太多了,多数什么都成不了。”这是俄国钢琴家帕赫曼的话。他后来勉强同意来听舒拉,立刻被征服,这是后话。总之,前辈教导舒拉要少演出。喜欢他的帕德雷夫斯基说可以收他当学生,条件是每月上台不超过两场。拉赫玛尼诺夫干脆要求他在十几岁的时候完全退出舞台生活,专心学习,尤其是学语言。

    最后舒拉和父母移民美国,并选择了生于波兰而移居美国的霍夫曼当老师。而霍夫曼不仅曾经是五岁登台的神童,还对语言、数学甚至机械都有很高天赋,终生获得了60多种发明专利,从汽车部件到钢琴部件。特别值得一提的是,12岁左右的时候,霍夫曼到处演出,一年多时间排了80场,累得发烧了。一位富有的慈善家克拉克(Alfred Clark)匿名提供给他父母五万美元(其中一万美元作为结束音乐会合同的赔偿),条件是让他退出舞台,直到18岁!这一慷慨之举,多年之后才被人们知道。而霍夫曼听话地退出了舞台——虽然长大后咕咕哝哝,说小时候明明可以多开些音乐会的。

    我读到这里不由十分感动。富人赞助艺术家,并不太稀罕,但只有少数赞助是从长远考虑、真正为艺术着想的,其中尤其罕见的是这一桩,以“希望你不再演出”的方式,保护天才的成长。我一时好奇,搜索这位克拉克先生的资料,原来他善举很多,一向不喜张扬。他因继承遗产而富有,后半生则致力于赞助艺术,据认识他的人说,“他几乎是为别人而活的。”

    话说舒拉16岁时进入柯蒂斯音乐学院,接着随霍夫曼学习。当时柯蒂斯的赞助人主要是波克(Mary Curtis Bok)夫人,她的父亲是柯蒂斯学校的创始人。当初柯蒂斯只是一所帮助移民安顿的小学校,教音乐是为了“帮助外国移民的孩子接受美国理念,成为好公民”,但在波克看来,完成得不理想,因为很多有音乐天分的移民孩子无力深造。她索性投入了更多的钱,买下大楼,请霍夫曼来当钢琴系主任。

    波克夫人长期供给舒拉奖学金和巡演欧洲的费用。不过舒拉一直抱怨钱不够花(因为父母没工作,靠他一人的奖学金),要求涨钱,提供旅费,说“我穷得连鞋都买不起”。据传记作者分析,当时他拿的奖学金,相当于现在的年收入近四万美元,三个人不至于活不了。而留下的信件,都是切尔卡斯基坚持要钱的,波克夫人则有时拒绝。

    还有,波克夫人似乎从未建议或催促他想办法自己去挣钱,比如教学生。舒拉一直不喜欢教学生,只靠巡演来挣钱,一开始并不顺利,至少没有在美国获得迅速的成功,又不会理财。同样受到大萧条干扰、收入下降的波克夫人也没有勉强他,总是尽力支持。看上去,舒拉当时真像个受宠的孩子,而波克夫人对他充满赞扬,满口都是“我们丝毫不怀疑你有个伟大的前程。我们为你而自豪”。这样无条件的慷慨和善意,在当时似乎形成了传统和责任。当年,波克夫人的母亲把钱留给丈夫,丈夫认为自己不需要,于是留给唯一的女儿,期待她继续慈善事业——柯蒂斯音乐学院至今大名鼎鼎。

    1935年,舒拉离开了霍夫曼,开始了独立的演奏生涯。此时他已经开始在美国建立起声誉,也开始了旅行演出,被邀到俄国、法国甚至中国。不过他在美国的全面成功,是在半个世纪之后。在这段时间,挫折并不少,一场音乐会后的恶评就能让他痛苦得失去信心。钢琴演奏尽管是一种相对单纯的事业,但钢琴家是人,总难免和他人打交道,而公众的反应,并非天才可以控制。天才一旦进入生活,往往也要委曲求全。许多当年霍夫曼的学生都退出了舞台,钢琴家的浮沉就是如此。

    为什么成功如此之慢?部分原因是,当时霍洛维茨、鲁宾斯坦、阿劳都在美国演出,尤其是霍洛维茨和鲁宾斯坦,压得他喘不过气。而和他同样级别的天才也很多,比如博列、怀尔德、克莱本,大家争夺着有限的资源和演出经纪人。有趣的是,一生谦逊低调、严于自律的舒拉,对霍洛维茨崇拜得五体投地,而后者是被许多评论者责为虚荣、卖弄和肤浅的。你看,大师之间龙虎相克,和评论家的逻辑并不一致。

    1940年到1945年,舒拉陷入困境。因战争故,音乐会约不到,钱又不够花。此时,连恩师霍夫曼也有很多问题,不时染病,自顾不暇。波克夫人在给舒拉的信中说:“现在任何事情都是赌博,没有人能随时正确地预测。你只能做可以做的事情。”她后来在给霍夫曼的信中说:“我简直要被舒拉这种(指要钱)信淹没了。”

    毕竟还是坚持下来了。在美国、法国、波兰这种地方没有机会,他在挪威、丹麦等国开了不少音乐会。其间还有这类事情:急需钱的他,却拒绝了鲍德温钢琴公司的约请,一定用斯坦威。渐渐,经纪人们对他更头疼了,虽然大家都承认他的演奏是超群的,但他的不通世故让人无可奈何。1941年左右,他沦落到只能给有钱人在客厅里弹琴来挣房租了。还是波克夫人送来20美元供他租斯坦威。后来斯坦威慷慨地让他免费用琴,波克夫人让他把这笔小钱留用。然而他仍处在困境中,常常抱怨“我们下顿的饭钱不知在哪里”。有时舒拉会说“你去年明明许诺过我……”然后波克夫人拒绝,舒拉坚持,再写,最后波克夫人大概叹了口气,给了他要的七百多美元。此时霍夫曼老师也开始资助他,他母亲也开始教钢琴补贴家用。而他仍然保持着一项奢侈的美德:不肯跟经纪人圆通,也不肯宣传自己。波克夫人始终没有强求他。

    日子就这样过去。在艰难维持中,可以坚持的仍然是不休的严格练习。舒拉已经三十多岁了。这个小个头、害羞、早早谢顶的家伙,有时生病、有时酗酒,但能坚持每天练习四小时。这是和霍夫曼学习的时候定下的规矩,他简直当作宗教仪式来坚持。他练琴的方式严肃而苛刻,有自己一套方法,比如总是把音乐拆解了慢练,直到和乐团合作的时候都用很慢、很轻的方式来弹。乐团看着这个个子小小、弹琴慢吞吞的家伙,简直哭笑不得,说不知道他会不会弹琴!然而一旦上台,他突然神采飞扬,迸发出巨大的光辉。像很多浪漫派钢琴家一样,他不屑讨论音高、和声感觉对音乐的细腻影响,也不喜欢分析,说为什么那么多音乐能力远不如他的人还试图分析他的演奏!他强调音乐的自由表达和舞台上迸发的灵感,以及抵达“自由”的手段,包括“练习时要注意把手指摆在琴键中央”这样的细节。也许,这样发自热情的演奏,是浪漫派音乐的宿命——它们令隔世的记忆爆发其间。深入音乐的钢琴家,必然会在这种激发之下唤起个人体验,在音乐中填充想象和野性。

    战后,一切都在改善,包括获得越来越多的经纪人“人脉”。舒拉渐渐靠广泛的曲目以及不取消音乐会的美德,随时处在备战状态、能顶替突然取消音乐会的人,才重新获得成功。他以强大的体力活跃下去,弹到八十多岁。虽然因为不喜欢录音,他的CD不多(基本都是现场演奏),但其中确实有很多惊人的声音,比如巴赫-布索尼的《恰空》,他弹得比别人慢,但因格外沉静、紧实而不凡,有钻石般的光芒。在我个人看来,即使他在这类大师中并不显得十分独特,但至少这首《恰空》会让他流芳百世。我手中这张CD,是1991年他在卡内基大厅的现场。82岁的人,在音乐中融化于毕生唯一的情人——钢琴。

    舒拉是同性恋,他终生对感情讳莫如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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