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伦博伊姆:哲学与音乐的对话

巴伦博伊姆如今已是古典音乐指挥界炙手可热的人物，2009年，他甚至担纲指挥了维也纳新年音乐会，而他创立的东西方第凡乐团也已经成为犹太与阿拉伯年轻音乐家消弭积怨，增进理解的桥梁所在。尽管去年年初的音乐会因以色列入侵加沙而取消，但是巴伦博伊姆在中东和平方面所作的努力，已得到大众认可。而他在专业与公众知名度方面，已经达到其人生的一个高峰。

    不过相较其指挥与钢琴演奏，更让我感兴趣的是他对音乐的一些哲学思考。他这种深思的特质，或许是有赖于其犹太人的身份，使得他从小对一些基本的存在问题就有耳濡目染的感受；又或许是因为他从小跨越南美、欧洲与中东的复杂经历，一直刺激着他去思考音乐与人生之间的关联。总之，他对于音乐的一些看法，已不再局限于技术或直觉的层面上，而是进入到哲学性反思的境地。

    因而在这本自传体著作《生活在音乐中》（朱贤杰译，上海音乐出版社出版）里，尽管有他作为音乐家的成长过程，如获得福特温格勒的提携，与祖宾·梅塔之间的友谊，与前妻杜普蕾的婚姻经历等。不过在叙述这些人生片段的同时，巴伦博伊姆总是试图以旁观者的角度去审视这些音乐同道好友，并不是把他们描述为一个“音乐界”的人际关系网里的一员。在这本书中，音乐始终是最为核心的关键词。

    无论在何时，才华横溢的音乐家都不鲜见，但是却很少有人能清晰地描述出，音乐对人的存在到底具备何等的意义，它为人类的心灵到底开启的是怎样的一扇窗。相反有趣的是，许多哲学家却不遗余力地论述音乐的哲学意义，比如谢林，比如尼采。

    或许有人会怀疑，这些哲学家们解说音乐的方式，是否会陷入无休止的玄谈。不过巴伦博伊姆却坦承，斯宾诺莎和亚里士多德的思想使他有可能对音乐有更深的理解。比如像“音乐是什么”、“我们如何感受音乐”等这样一些最基本的问题。

    我很吃惊的是，巴伦博伊姆将音乐看作是一个始于空，终于空的过程。他甚至认为这种空乃是一种沉默，因此音乐的本真意义并不仅仅限于它所演奏的这个过程，而是与演奏前和演奏后的“无声”存在非常奇妙的关联。对于这种看法，巴伦博伊姆并没有交代其思想来源，不过就我来看，这种对于时间的看法，有非常强烈的犹太宗教哲学的色彩，即把“有”与“无”当作是一对互为依存的关系来看待，即音乐的发生和意义是与“无声”作为一对二元关系紧密相联，正是在沉默中，我们才能发现音乐的一些深层本质。

巴伦博伊姆从亚里士多德的《灵魂》一书中引申出我们对“声音”的理解过程，我们首先是依靠感官知觉，然后是依靠想象力和记忆，最终是理智。而在演奏中，我们实际上是先通过理性去理解作品，然后再逐渐恢复早先的感官经验。

    我们无需将巴伦博伊姆的看法奉为圭臬，但是作为一个音乐家，他却打开了一个讨论的空间，让哲学与音乐有了对话的可能。在我阅读所及，除开那位对胡塞尔的现象学迷恋的切里比达克，少有音乐人物会以哲学来观照音乐的本质。因此，巴伦博伊姆的这种思考的方向，方显弥足可贵。

    不过我们切莫单纯地认为，巴伦博伊姆只是以哲学的理论与概念去附会音乐的表达。细心的读者会注意到，巴伦博伊姆的关怀在于，他应该如何理解音乐作为一种生活方式的意义所在，它给我们的生活到底提供了怎样的可能性。只有在这个根本的关切背景下，我们才能了解他以哲学探讨音乐的冲动何在，或许才会真正地理解他念兹在兹的一句话：音乐是逃避人类生存困境最好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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