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曼·莱布雷希特：女作曲家哪儿去了？

伊丽莎白·勒琴斯是古典音乐老爷车的受害者

伊丽莎白·勒琴斯(Elizabeth Lutyens)是个新德里建筑师的女儿，她父亲自称是克里斯托弗·雷恩(ChristopherWren)之后最伟大的建筑师，而她是阿诺德·勋伯格之后第一位采用序列音作曲的英国作曲家。格蕾丝·威廉姆斯(Grace Williams)出生于威尔士的教区老师家庭，跟沃恩·威廉斯学习作曲，得到过布里顿的夸奖。她的作品多是不思进取的施特劳斯圆舞曲风格，而到中年之后，她在威尔士民族音乐语言中找到了用武之地。

这两位女性作曲家的影响力都十分持久。勒琴斯的学生里有女王大学音乐学院院长彼得·麦克斯韦尔·戴维斯(Peter Maxwell Davies)，而他的前任马尔肯·威廉姆森说过勒琴斯是不列颠少数用世界语思考的作曲家：她的思维跨越了海峡。她身边亲近的还有理查德·罗德尼·本内特(Richard Rodney Bennett)、哈里森·伯特威斯尔(Harrison Birtwistle)、威廉·格洛克(WilliamGlock)，最后那位曾是BBC音乐部的权势掌门。格蕾丝·威廉姆斯则为她之后的所有威尔士交响曲奠定了风格烙印。

这样问题就来了，除了明显的性别障碍，这两位天才女性的杰出作品为什么演出机会那么少?除了周年纪念时在逍遥音乐节上偶尔露脸之外，她们的作品根本没有机会面对公众。你可能会怀疑这里面有什么个人原因，一丝丑闻的气息飘过。勒琴斯性情暴躁，时常因被业界忽视感到沮丧，她酗酒、反社会、恶毒刻骨地反犹。她奇丑无比，有些像猿猴，还时常吹嘘自己的欲壑：“我有100个情人，99个男人和1个女人，到目前为止女人是最棒的。”据说她爱在火车上搭讪制服男。

勒琴斯嫁给了一个厌恶人类者同好、BBC制片人爱德华·克拉克(Edward Clark)，他是勋伯格的学生，BBC公司与欧洲现代主义音乐的主要联络人。克拉克招所有同事厌恶，被迫提前退休。50年代有桩著名的诽谤官司，他状告作曲家威廉·弗兰克(William Frankel)，因为后者说他挪用音乐基金，并利用职权推广二流左翼作曲家。克拉克赢了官司，但名声尽毁，连累勒琴斯的作品也不受待见。相比之下，格蕾丝的生活云淡风轻。她受30年代伦敦独特风潮的影响，找了个波兰爱人，但她在为BBC工作的大部分时间里十分谨慎。1947年因为身体不佳，她回到家乡由年老的父母照顾。

格蕾丝似乎是第一位写电影音乐的女性——1948年的《蓝疤》(Blue Scar)由激进工党议员迈克·福特的太太吉尔·克雷吉(Jill Craigie)导演。格蕾丝的合唱组曲《舞者们》(The Dancers)由著名女高音琼·萨瑟兰首演。喜歌剧《客厅》(TheParlour)1966年在卡迪夫上演，她的许多作品都旨在复兴威尔士文化，为此牺牲了在主流中立足发展的机会。她与布里顿的友情持续到他过世，而他从未热心宣传这位女性知己的作品。

这当然是音乐的损失，因为格蕾丝为管弦乐和声乐写了许多佳作。《舞者们》有理查·希考克斯在Chandos的录音，极具乡村风味，像新鲜的烤面包而又没有过度沉湎于民谣怀旧。《威尔士童谣幻想曲》有三张商业录音，伦敦交响乐团的前主席安东尼·卡姆登(Anthony Camden)对她的音乐尤其感兴趣，安排首演了她的双簧管协奏曲。

勒琴斯的音乐更难找到，也更难表演。一个独立唱片厂牌NMC时常发善心，录制一些被遗弃的作曲家的作品，好像喂养流浪狗，勒琴斯的作品也散见于其间。她的音乐遵从难懂的无调性程式，充满了不安的能量，听第二次才能发现一些抒情的表达。为女高音、男中音和乐队而作的《五点形》(Quincunx，1960)完全依循勋伯格《为乐队而作的五首乐曲》的音乐语言。《安魂祈祷》(Requiescat，1970)为纪念斯特拉文斯基而作，是女高音和室内乐的一曲动人挽歌。

勒琴斯一直努力想获得委托作品，并发自内心地为英国电影奉献，她主要为汉默公司出品的恐怖片作曲，也为吉尔·克雷吉的《成为一个女人》(To Be A Woman)、理查德·陶德、艾尔克·索莫的《无需敲门》(Don’t Bother to Knock)配过乐，她的最后一部配乐作品是荷兰软色情电影《淘气苏珊的秘密》(Secrets of Naughty Susan)。成就颇高的作曲家降格到为阿姆斯特丹红灯区妓女配乐去赚面包钱，是音乐体制对她的严厉指责。的确，请勒琴斯参加晚宴有高风险，她在犹太人问题上堪比疯狂纳粹。但她的作品无论以何种客观标准去衡量，都是有力且吸引人的。

形势之糟已经远远超出了人们的愤慨，简直是自杀性的。如果你想知道为何古典音乐在衰落，是因为出版商和宣传方故意将人类的半边天排除到创造进程之外。交响乐经典中没有女人的位置。个体尝试被视为一种补偿——瑞典最常演作曲家是卡琳·伦奎斯特(Karin Rehnquist)，丹尼尔·巴伦波伊姆曾高尚地支持芝加哥交响乐团的驻场作曲家奥古斯塔·里德·托马斯(Augusta Read Thomas)。但这些正面例证太少，来得太晚，无法修补过去造成的损害，女性在过去的时代中不停被灌输，她们的声音毫无价值。老男孩俱乐部开着古典音乐老爷车撞大墙，勒琴斯和格蕾丝都是受害者。

诺曼·莱布雷希特:著名古典音乐评论人、专栏作家。十余本关于音乐的著作被翻译成13 种语言, 其中包括全球热销的《大师神话》和《谁杀了古典音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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