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盾:该受苦时受苦该偶像时偶像

专题：新中国成立60周年-向顶级艺术家致敬系列

9月15日晚，谭盾执棒广州交响乐团在星海音乐厅献演了一场别开生面的多媒体交响音乐会，从《奥运序曲》的 奋发进取，到《水乐》的离经叛道，再到《卧虎藏龙》的中国风韵，让观众经历了一次奇异的视听旅行。演出前，这位精力旺盛、极其高产的“音乐超人”接受了本 报记者专访。

和很多大牌艺术家、文化人不同的是，在音乐领域自信到有些“狂”的谭盾，待人接物却非常谦和，虽坚持自己想聊的，却不让人觉得霸道。采访中，他还先后两次诚恳地说：“《广州日报》是我最喜欢的媒体之一，因为你们很勇敢，虽然曾经质疑过我，但你们很有观点、很有魅力。”

文/记者 苏蕾 

图/倪黎祥

“狂”之一：用《大地之声》再现秦始皇的“中国爱乐”

广州日报：您15岁进入京剧团，那是样板戏盛行的年代，那段日子对您后来的创作有什么影响？

谭盾：影响，有时让人不可思议，就像做梦一样。我9月23日会指挥德国著名的马勒交响乐团在北京国家大剧院演出，成为第一个指挥外国一流交响乐 团访问中国的中国人。其实，我并不认识马勒交响乐团，但既然他们跟国家大剧院指定要我指挥，我就指定一定要演我的《大地之声》。因为我曾是个农民，对大地 很有情怀，我想报答它。在新中国成立60周年之际，我向祖国借了土地，把香港、台湾、佛山、景德镇等地的泥土烧成可共同发声的陶石乐器，奏响《大地之 声》。很多人觉得这只是好玩，其实没那么简单。“陶乐”呈现的是民族魄力和凝聚力，我希望把共和国的概念演化成一种声音。这首作品之前在维也纳演出，现场 观众欢呼了25分钟。4位演奏家是我们特别培养的，因为两千多年前，秦始皇的“中国爱乐”演奏的陶乐并没有详细记载。

广州日报：您想再现当年的“中国爱乐”？

谭盾：根据李斯日志，秦乐团用的是全陶乐器，而楚国是青铜乐器，虽然编钟很贵气，但秦国人认为自己的略胜一筹，因为他们和土在一起。不过，这首 作品的创作过程很曲折，我准备了近25年。《大地之声》中，有敲陶、弹陶和吹陶3种，例如我发明的陶号，就是想象2000多年前的华夏之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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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之二：贴着中国土地，就能一直走在最前

广州日报：您好像特别喜欢把玩声音技术的“花样”，今年在星海音乐厅指挥的两场演出，除了纸和水，一些古典或传统的乐器也变得很另类，您是想重新定义交响乐吗？

谭盾：你说得很对。历代作曲家无不受到大自然的影响，维瓦尔第的《四季》、贝多芬的《田园》、德彪西的《大海》，一代宗师们的配器不断改变和发 展着交响乐；到了我这里，和贝多芬、德彪西又有不同，我的音乐思想是从李白那里来的，我要用世界性的哲学和观念打造中国的音乐品牌和产品，并让所有人都接 受，其实就是受到了李白“大音自成曲，但奏无弦琴”的启发。我想“有机音乐”这个品牌名，就用了10年，从1999年做《水乐》到2002年做《纸乐》， 再到今年《大地之声》完成，也整整用了10年。现在维也纳爱乐请我为全世界音乐家做大师班，我很兴奋，因为我的作品影响了世界，传统的乐队色彩、交响配器 已经改变。

广州日报：这是您报效祖国的方式？

谭盾：对，我是一个世界公民，但我一直想报效祖国，不是喊口号，而是拿出一些想象力。我们曾经是非常有想象力的文明古国，但现在需要加强。我每 天拼命工作、拼命想象、拼命梦幻，其实并不是为自己，而是为这个国家撑一块面子。我们的国家很伟大、很厚重，它需要不同的人去撑面子。其中，阳春白雪的文 化非常重要，它关乎中国在国际上的形象。世界十大交响乐团都和我长期合作，这并不是我自己要求，而是他们找到我，因为我在某个意义上代表中国。所以，我希 望自己一直有想象力，一直有灵气——这块土地的灵气。我发现，只要自己贴着这块土地去创作，就能一直走在最前。

“狂”之三：希望人们一说到马勒，就想到谭盾

广州日报：马勒创作了《大地之歌》，您缔造了《大地之声》，是希望自己像马勒、希望这部作品像《大地之歌》一样，影响深远吗？

谭盾：马勒是我最最崇拜的音乐家，他的《大地之歌》感动了我。一个德国人，用李白的诗写出那么美妙的音乐，告诉人们人生、青春如此短暂，在生在 世一定要拼命地梦幻。《大地之声》是我献给共和国的一个礼物，我的三个乐章和马勒的一模一样，用的都是李白的诗。第一乐章是《青春颂》，你们将听到中国新 一代的声音，如北京的摇滚、上海的嘻哈；第二乐章是《悲歌行》，以吹陶为主，包括我们重新制作的巨埙，你们将听到秦始皇时代的声音；第三乐章是《春日 醉》，是用陶石的声音把最地道的京调、京韵展示出来。

我们一般的庆典都是派对性质，很少有东西留下来，流传后世。所以，去年北京奥运会之后，我把自己做的冠军颁奖音乐写成《奥运序曲》，明年全世界 将有600多个交响乐团演这支作品，它是我向后奥运的献礼；这次《大地之声》献给国庆60周年也一样，不只是一次性的欢庆，我希望它能永远和马勒的《大地 之歌》在一起，一万个团都演，人们一说到马勒的《大地之歌》就想到谭盾的《大地之声》。

广州日报：您是不是觉得艺术家都需要有点“疯”？

谭盾：对，都要有良性神经病气质，有冷静的狂热和远大的轻飘，就像李白。

“狂”之四：希望我的作品

全世界上演一万年

广州日报：除交响乐、有机音乐，您也做了很多电影配乐，有选择的标准吗？

谭盾：电影我只做爱情悲剧，因为那最能体现我音乐中的温暖。

广州日报：在有机音乐三部曲之后，您最想做的是什么？

谭盾：是全新的、在全世界开花的中国音乐剧。我希望的不是北京多少场、上海多少场，而是伦敦演10年，纽约演15年，北京演20年，全世界加起来要演1万年。这是需要勇气的，世人怎么看，我不管，因为我是前卫分子、是先锋。

广州日报：全世界演1万年的目标好像很难实现？

谭盾：所以，我不会跟着西方走，而是融会它，引领新的潮流。我觉得，我的配方还是在这片土地。过去30年，我之所以可以屹立在国际音乐潮流之上不衰退，是因为我背后的这片土地，它宝藏无限。

广州日报：在国外这么多年，您觉得中国的音乐、文化如何真正地“走出去”？

谭盾：中国人要在音乐舞台和音乐市场上成功，最重要的是观众世界化。和9月瑞士琉森音乐节到北京举行一个道理，10月，会有一个迄今为止最大的 中国音乐节在纽约卡内基音乐厅举行，参与者全是最顶级的，包括马友友、郎朗、我、上海交响乐团以及南管、木偶戏静英，也包括纽约爱乐乐团、波斯顿交响乐 团、亚特兰大交响乐团、美国茱利亚音乐学院精英乐团。音乐舞台不用世界市场的观念运营，一定会失败。

“狂”之五：70岁时

超越小泽征尔

广州日报：中央音乐学院当年的“四大才子”是目前最享誉国际的中国或华人作曲家，除了高考重新开始，和你们那一代人特殊的经历是否也有关系？

谭盾：我曾插过两年队，我也在京剧院作过曲，你看过电影《高考1977》吗，我看完之后，几乎泪流满面，心里憋着很奇怪的感觉。我曾经天天跟土地、稻田、树木打交道，现在又用土地培育出音乐和声音，似乎冥冥中有种力量的牵引。

广州日报：您有没有发现，自己是“四大才子”中最偶像的一个？

谭盾：国家大剧院曾问过马勒交响乐团为什么一定要找谭盾，他们说，我们不认识他，但我们只知道谭盾，他是实力派，且有偶像气质（笑）。其实，这 场音乐会的档期我原本有别的事，但我觉得用马勒交响乐团为中国的《大地之声》喝彩别有意义。我确实是一个幸运儿，该受苦时受苦，该喝咖啡时喝咖啡，该偶像 时做偶像。所以，我更相信自己应该紧贴这块土地生存，现在，我每年有50%的时间在中国，因为我要创作，另外50%的时间我自己也不知道在哪，基本都在飞 机上。我和小泽征尔有过一次对答，他说自己60岁前全世界满天飞，60岁的时候才知道，自己应该花一半时间在日本。他说，你很幸运，因为你20岁的时候就 知道，要和这块土地永远在一起。所以，我相信自己70岁的时候和小泽征尔一定不一样。

广州日报：您对自己的作品一直存在争议怎么看？

谭盾：对我而言，最艰难的，就是永远在嘲笑中树立自己的偶像地位，因为我这个偶像和李宇春、张靓颖那种选秀出来的不一样。但我从来不怕批评，把我骂死了我也不管，因为我背后的东西——中国的人文、历史，很厚重。

广州日报：您会经常上网看自己的新闻吗？

谭盾：会，我还在谷歌和全球1500万人交谈过，重新普及古典音乐，所以，我的偶像地位是网上树立的，我最宝贵的资源是年轻观众（笑）。未来，我希望在网上和5000万乐迷探讨中国音乐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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