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中国的童年

苗连贵

七八岁时，我家南迁，随父母来到武昌的一所学院。学院建在紫阳湖畔，那可是个好地方。

我家住教工宿舍楼，楼道对门是一家教音乐的教授夫妇，屋里终日发出叮叮咚咚的钢琴声和咿咿呀呀的小提琴声。这自然引起我的好奇，我常贴着门缝窥探其中：在窗下弹琴的是一个小姑娘，立在门背后拉琴的是一个和我年龄相仿的小男孩，他便是日后蜚声海内外的小提琴大师盛中国。

我记得盛中国兄妹当时不去学校上学，而是由其父母盛雪夫妇在家中亲自授课。教授夫妇对他们管束极严，规定了近乎苛刻的练琴时间，他们几乎足不 出户。我因初来南方，当时失学在家，于是成了他们家的常客。我每次进他们家，教授夫妇都会礼貌地叫兄妹俩暂停练琴，陪我玩一小会儿，于是我和他们兄妹成了 好朋友。

以当时的我看盛中国，他没有任何卓异之处，除了会拉琴（在我看来无非是游戏之一种）别无所长，而我则精通种种“顽童”的玩耍把戏。对于我经常 性地不知进退地“造访”，教授夫妇碍于紧邻，虽然仍是和颜悦色，但已取消了因我的到来而让他们玩一小会的特许。我发现，他们兄妹跟我一样贪玩，他们常趁教 授夫妇上街偷着玩一会，但不敢尽兴，往往一边玩，一边隔窗瞭望街口，一旦发现父母的身影，便迅速装模作样地一个坐在钢琴旁弹，一个立在门角落里拉。我觉得 他们很好笑，也很可怜。

我们很早就有一个去紫阳湖捞虾的计划，那天终于遇到实现夙愿的机会：教授夫妇要出门，晚上才回家。

紫阳湖是个城市中的小湖泊，湖边有葱茏的绿树，树上有蝉，岸边处处可见野草地，草丛中藏着蚱蜢和各种叫不出名字的小飞虫。最招人喜爱的是满湖 的绿荷，风一起，不停地摇曳，仿佛欢迎我们的到来。那天我们上树逮到两只蝉，捉了一墨水瓶的蚱蜢。然后戴上我编的荷叶帽下到湖里，用筲箕捞起一罐头盒的寸 头虾，还有几条小银鱼。我们都因此而成了泥猴和落汤鸡，我从未见过他们兄妹二人那样开怀地大笑大闹。正当我们尽兴而返时，发觉天色已晚，他们兄妹顿时吓得 连虾也不要了，拔腿就往家跑，到家时灯早已亮了。他们似乎并没有受到责打，但练琴的时间却比平时增加了一倍。那晚，琴声响了很久，我躺在床上，心里一阵阵 难过。

大约半年之后，盛中国一家要搬走了，说是去当时的东方音乐之都上海。那天，我目送着他背着琴匣一步一回首远去的身影，心里酸酸的。他将从此远离我们这座城市，踏上一条艰难的，也是辉煌的艺术家之路。但大约他也从此远离了游戏，远离了自己的童年……

星移斗转，一晃数十载。前几年，盛中国回访武汉，有记者采访他，谈起童年学琴的感受，他说：“小时候学琴的日子哪有什么快乐可言，我记得一年365天只有一天可以不拉琴的，那就是大年初一，除此之外就是只有发高烧的时候可以不练，发低烧都必须坚持……”

天才的成功常以牺牲童年游戏的欢乐为代价，这种牺牲几乎是无法补偿的，盛中国，还有郎朗等莫不如是！因此我在欣赏艺术家精湛的表演时，心中常有些酸涩，我是怀着感动和敬意欣赏他们的艺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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