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怎会误读了贝多芬？

纠正“美丽的误会”或许不重要，重要的是从中意识到自己看人看事时容易发生偏差的原因

这个夏天不能不谈贝多芬了。上海夏季音乐节正在进行中，前天，指挥大师丹尼尔·巴伦博伊姆率“西东合集管弦乐团”首度亮相上海，演奏贝多芬的第六、七交响曲，昨天，又上演了贝多芬的第一、五、八交响曲。

贝多芬这个名字，在中国似乎早已家喻户晓;但因为不求甚解，因为听信误传，或因为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生活中有太多“熟悉的陌生人”。我们对贝多芬究竟了解多少?在2011上海夏季音乐节组委会特意安排的一场讲座上，主讲人上海音乐学院副教授王勇如是发问。

即兴创作《月光曲》?

“白提火芬”是谁?“白陶芬”是谁?“比独芬”呢?“贝多法”呢?这4个名字都是贝多芬在中国的“曾用名”。其中，“比独芬”是李叔同先生翻译的，1906年他在日本创办《音乐小杂志》，为贝多芬撰写了300字小传，第一次向中国读者推介这位“乐圣”。后来，翻译大家傅雷先生译出罗曼·罗兰的《贝多芬传》，一纸风行，打动了一代代读者。

贝多芬在中国“走红”的100多年里，一些“美丽的误会”如影随形。人们最熟悉的莫过于小学六年级语文课本上的《贝多芬的故事》，说有一年秋天，贝多芬去各地旅行演出，来到莱茵河边的一个小镇上……一天夜里，他听见一间茅屋里有人弹奏他的曲子，便推门而入，看见屋里点着一支蜡烛，在微弱的烛光下，有个失明少女在弹一架旧钢琴，哥哥在旁边做皮鞋——“一阵风把蜡烛吹灭了。月光照进窗子，茅屋里的一切好像披上了银纱，显得格外清幽。贝多芬望了望站在他身旁的兄妹俩，借着清幽的月光，按起了琴键……兄妹俩被美妙的琴声陶醉了。等他们苏醒过来，贝多芬早已离开了茅屋。他飞奔回客店，花了一夜工夫，把刚才弹的曲子——《月光曲》记录了下来。”

这个故事感动了无数读者，谁都愿意相信这确有其事。“可有一个最关键的问题，贝多芬特别不善于即兴作曲。用一句现在的话来说，他的每部作品几乎都是‘宅’在家里‘憋’出来的，写得特别慢，也特别费神。”王勇说，而且，《月光曲》描写的是不是“月光”也存在疑问，比如鲁宾斯坦就曾明确地说肯定不是。事实上，曲名并不是贝多芬本人所起，而来自德国诗人路德维希·莱尔斯塔勃听了以后的一番感想：“听了这首作品的第一乐章，我想起了瑞士的琉森湖，以及湖面上水波荡漾的皎洁月光。”出版商根据这段话加上了《月光曲》的标题，关于作曲家在月光下即兴创作演奏的传说也渐渐流传开来。

张冠李戴“爱丽丝”?

在全世界被演奏得最多的贝多芬作品莫过于《致爱丽丝》，“爱丽丝”是个女孩的名字。关于这首曲子的传说与《月光曲》的来由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个圣诞夜，贝多芬在寒冷的街头遇到一个叫爱丽丝的小女孩，她带贝多芬去看望她病重的盲人爷爷。贝多芬即兴为爷孙俩弹奏一曲，使老人在临终前看到了绚丽的大自然，满足了心愿。贝多芬回到家把这首曲子记录下来，取名《致爱丽丝》。”可后来，研究者发现了一个令人扫兴的事实：贝多芬的每部作品都有编号，偏偏《致爱丽丝》没有。难道它不是贝多芬所作?其实，这部作品是音乐出版商在贝多芬一个学生的遗产中发现的，曲谱上有贝多芬的签名，而被“致赠”者，是这位名叫 “特蕾泽”的学生;可不知怎么的，一来二去在出版的乐谱上错成了“爱丽丝”。

“扼住命运咽喉”的后一句

围绕贝多芬的生平事迹，有许多误会与误传。比如人们以莫扎特的身世结局猜度贝多芬，以为他也生活于穷困中，其实不然——“他买过股票，挺善于理财，还曾把一部作品卖给7个出版商，害得出版商要结成同盟来和他抗衡。”王勇说，贝多芬26岁开始渐渐失聪，但他并未从此陷入孤寂，柏林图书馆藏有200多本贝多芬与人“笔谈”的小本子，是珍贵的研究资料。

在名人故事的流传中，人们总会有意无意地减省一些，又增添一些。贝多芬的“身残志坚”可以励志，而“寂寞英雄”的形象很打动人，在概念的堆积层垒中，不免有各种发挥。豆瓣“贝多芬小组”上有位网友留言说：“我一定是有暴力倾向，我喜欢贝多芬……”一句话引来不少音乐爱好者的责备：“那你肯定不懂贝多芬”、“贝多芬是有股英雄气，但是不暴力”、“暴力倾向和喜欢贝多芬不构成任何关系!”

王勇为贝多芬“扼住命运咽喉”的名言被误读为“暴力”感到惋惜，但也似能理解，因为“很少有人知道，他在给朋友的信里写下‘我要扼住命运的咽喉，它决不能使我完全屈服’这句话后，接下来还有一句是——‘噢!能把生命活上千百次那该多美啊!’”王勇说，贝多芬对生命、对生活的看法和感受究竟怎样，只有他留下的音乐能说明一切;但可悲的是，人们往往漠视他的音乐，只热心于谈论他的各种很可能不合实情的“轶事”。

最重要的一个误会是，许多人以为熟悉贝多芬的作品，其实远非如此——“贝多芬太能写了，哪怕一位音乐学家也听不到他全部作品的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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