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音乐与大众审美的距离有多远？

文 | 麦琼

这一话题来自网络上一些对张昊辰著作《演奏之外》的推荐介绍。

张昊辰是知名青年钢琴家，他的演奏非常有吸引力，极受欢迎。他的演奏会我常常到场，场面安静而美好。类似的情形在老一辈钢琴家傅聪的演奏会中出现过。更为难能可贵的是，他还是一位文艺青年，喜欢写作，用文字解释音符背后隐秘的音乐世界，这一点在年轻的演奏家中尤为罕见。他在《演奏之外》的“想象的距离”一章中提到“距离”问题，包括乐谱与乐音的距离、乐谱与演奏家的距离、聆听者与演奏家的距离等，不乏哲学、美学、表演学上的深入思考。不少推荐文案对此解读出“古典音乐与大众审美存在距离”的命题，颇能引起读者的关注。虽然钢琴家所讨论的未必是这个维度的距离，但作为渴望接受古典音乐的大众，这个话题无疑很解渴。

一位活跃于世界音乐舞台的演奏家提出的问题，一定是真实而重要的“干货”。他在舞台上能感觉到这种距离带来的困惑并做出努力思考，展现了其作为演奏家的敏感和真诚。果真如此，这种距离是如何形成的，为什么？是否要消除这种隔阂与距离呢？这些都是需要回答的积极而现实的问题。这里不承接张昊辰的思辨话题，而是环顾当下的现实，说道说道这个“距离”。

古典音乐范畴尽管模糊，但是在人们的实际认知中是相对一致的。教科书上一般定义为：以18世纪欧洲宫廷音乐文化为历史背景，以巴赫时代的十二平均律为基础，以海顿、莫扎特、贝多芬的代表性作品为典型风格的音乐，而后逐渐发展成为以职业音乐家的创作表演为主流的艺术音乐（art music）。

人们的文化自觉是，通常对古典音乐保持一种严肃的态度。因为从事古典音乐必须具有一定天赋，是一个需经过长期专业训练、意志磨练和灵感触发才能有所成就的职业行当，仅从观感上与大众就有一种客观的距离感。同时，因为在专业上有复杂的SOP（标准作业程序），将乐谱转化成乐音音响是技术性极强的过程。加之纯音乐的表现内容不明确，给人高深莫测的感觉，甚至有些朋友对其产生敬畏之心。可以说，距离感是古典音乐的文化属性。如果这算距离的话，实际上是一种知识水平上的距离。这种认知上的差异性从来都是客观存在的。

相对于古典音乐的概念，大众审美更不容易做界定，大抵是指普适性的审美，也就是大众文化生活中形成的审美趣味、审美定势，是少数服从多数的集体无意识。与之匹配的是大众艺术（popular art）、流行音乐等这些活跃于人们日常生活中的文化形式。大众审美有明显的时代性，并与社会结构、文化生态紧密相连。既然存在大众审美，就一定存在一种小众的审美。古典音乐在现实的文化语境中，确实容易被归为所谓的小众审美。

这样说来，好像大众审美天然排斥古典音乐？是的，这里有着一种深刻的悖论，即古典音乐企图获得大众审美关注、在大众中产生影响力的同时，却以专业化来塑造自身的品格，自然地向往高雅气质，并以高阶的技术支撑，最终必然偏离大众审美。像追求庞大规模的结构，动辄全集、全套的某作曲家作品演出，其实就是一种远离大众审美需求的作为。一些艺术家在极致的品格追求中标榜阳春白雪，甚至走向高处不胜寒的境地，充满一股不自知的傲慢。而大众审美往往是被动的，庞大的体量使得其改变是缓慢的，跟不上古典音乐的审美要求，这种距离的产生成为不可避免的事实。因此，大众的感叹是：听不懂。这种自谦里显然隐含着另外一层意思：也不想听。遗憾的是，这种距离是主观造成的，还可能与社会阶层、经济基础等因素相联系，固化了这种偏见，打上精英文化的标签，形成难以逾越的鸿沟。

音乐的审美应当是从聆听开始的。音乐无贵贱，对于所有的耳朵都是平等的，但耳朵能接受的好听的声音，需满足音乐的韵律美感。可是，一些自以为是的人，不甘于停留在美感的层次，而是自觉地从意义追寻和思辨中体会古典音乐的价值，就容易形成误解、分歧，而导致距离。在笔者看来，古典音乐与大众审美文化行为上是一种同向的平行关系，而在文化精神上是相向而行的。主观上产生的偏见和距离可以通过古典音乐的教育普及得以靠近和弥合，但是消除古典音乐与大众审美中的距离几乎不可能，因为它是动态的、历史的。19世纪的华尔兹（Waltz）何其大众，是典型的、街知巷闻的大众审美，如今也常常只在音乐厅才听得到了。

张昊辰虽然在专著中没有直接回答“古典音乐与大众审美存在距离”这个问题，更多地讨论了演奏的表现、音乐的历史、想象力等美学问题，但钢琴家作为古典音乐的主要传播者，他的写作一定是有益于其演奏为大众接受的。我们欣赏和欢迎这种写作，大众既能在演奏上感受演奏家的风采、体验音乐的表现，也能在文字上获得钢琴家演奏之外的音乐“共鸣”。钢琴家的写作无疑有益于古典文化的普及与推广，至于多大程度上起到缩短古典音乐与大众审美距离的作用，属于不可知的问题，倒是可以忽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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