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雪枫：与肖斯塔科维奇有关的新录音

时代的变迁常常会导致解读理念的大相径庭。今天的肖斯塔科维奇越来越赢得普世的价值认定，如果着眼点仍局限于“冷战”或“解冻”时期的先入为主，误读或误听都在所难免。

刘雪枫

经常有朋友向我询问如何听肖斯塔科维奇，这种询问大多与买唱片有关，似乎传统的观念偏重于前苏联或俄罗斯音乐家的诠释，而公认的权威大师多已去世，再炒这样的冷饭，于我也心有不甘，故想负责任地回复朋友的询问，推荐与时俱进的新录音在我乃做功德一般。

我是很相信“与时俱进”这个准时髦词汇在爱乐领域的意义，特别是对肖斯塔科维奇这样能够与历史命运紧密相连的作曲家而言，时代的变迁常常会导致 解读理念的大相径庭。今天的肖斯塔科维奇越来越赢得普世的价值认定，如果着眼点仍局限于“冷战”或“解冻”时期的先入为主，误读或误听都在所难免。借 2006年肖斯塔科维奇诞辰100年契机，数量可观的新录音纷纷面世，为我们重新并更深入理解肖斯塔科维奇提供了丰富的可能性，如果我的朋友不是对新事物 有抵触习惯，我愿意他读到这篇文字。

肖斯塔科维奇的作品我最看重的无疑是弦乐四重奏，在享有至尊地位的鲍罗丁四重奏团及菲茨威廉四重奏团之后，我一直在盼望实力不俗的塔卡克斯四重 奏团和爱默森四重奏团的全集录音出现。目前德国留声机唱片公司(DG)在终于完成爱默森版本并以廉价包装销售的同时，又令人心动地开始了市场反响越来越好 的哈根四重奏团录音计划，他们的第一张唱片收入第三、七、八三首，已经显出将肖斯塔科维奇与贝多芬、舒伯特融为一炉的端倪。

我们熟悉的克莱默尔和他创建的波罗的海室内乐团录制了两首别开生面的作品，一首是将小提琴奏鸣曲op.134改编为独奏小提琴和弦乐队版，克莱 默尔本人担任独奏;一首是将中提琴奏鸣曲op.147改编为独奏中提琴、打击乐和弦乐队版，中提琴大师尤里·巴什麦担任独奏。这是一种足以改变作品本来旨 趣与意境的再创作，声音元素都要更加丰富，“新时期”的肖斯塔科维奇也许在委婉和隐忍之外更增加了销魂的力量。

至今仍然健在的德国指挥大师库尔特·桑德灵已年逾九旬，他与肖斯塔科维奇曾经有过密切交往，是肖斯塔科维奇交响曲的权威演释者。他的儿子托马斯 从小在圣彼得堡长大，亦深得肖斯塔科维奇喜爱，曾经指定他指挥第十三和十四交响曲的德国首演。由托马斯改组重建的俄罗斯国家爱乐乐团得到普京的强力支持， 并在莫斯科举行的肖斯塔科维奇音乐节上“世界首演”了肖斯塔科维奇的三部作品：电影《牧师与巴尔达的故事》配乐、《姆岑斯克郡的麦克白夫人》组曲以及《歌 曲与圆舞曲》。DG唱片不失时机地为这些音乐会做了现场录音，这应该是“肖斯塔科维奇百年”纪念中最有价值的新版唱片了。

与EMI唱片公司签署专属合约的指挥家马里斯·扬松斯目前手中掌有两大超级乐团—巴伐利亚广播交响乐团和阿姆斯特丹皇家音乐厅乐团，他历经十几 年的交响曲全集录音已经完成。他的肖斯塔科维奇既不乏深刻的内容和浩瀚的场景，又洋溢着西欧非主流音乐的细节刻画和音色的雕琢，而且因录音时期的递进而呈 现出时代的风格。

韩裔小提琴家张永宙(莎拉·张)与西蒙·拉特尔指挥的柏林爱乐乐团录制了A小调第一小提琴协奏曲，这是一个敢于集前人之大成又在个性表现上有所 突破的“不俗”演奏，对于音乐会现场录音来说，殊为可贵。张永宙的老肖虽然仍是“灰度”的，但已经不那么痛苦挣扎了，她以丰富的力度层次，深入到情感的内 在世界，虽然表情有点单调，但却将一个熟悉的面孔变出了新意。另一位韩国小女生张汉娜能量更是惊人，她比张永宙葆有更多韩国民族特质，看起来也比后者柔弱 文秀，但她的琴声可全不是这么回事，她的情绪表达比张永宙丰富而细腻多了，她令老肖的大提琴协奏曲和奏鸣曲激情充沛，多姿多彩，像“太极旗飘扬”一样铿锵 勇猛，跌宕起伏，意味深长，还不乏刺激。张汉娜在伦敦的老搭档、科文特花园皇家歌剧院的指挥安东尼奥·帕帕诺是越来越让我佩服的音乐家，他对协奏曲管弦乐 部分的经营绝不在西蒙·拉特尔之下，恐怕歌唱性及细微之处的功力犹有过之。

作为EMI唱片的另一张王牌，拉特尔也自讨苦吃地选择一首最艰深繁难的“第十四交响曲”来表达致敬之意。虽然他的乐队仍然保持了饱满而富质感的 声音，细节表现经得起推敲，我却以为这是录音师立下的功劳。拉特尔过于谨慎和步步为营，没有把场面充分展开，诗的意境总是朦胧沉闷，看不到应有的光亮。他 是否对“黑暗”理解过度或者对他编织的黯淡色彩格外着迷呢?好在同在一张唱片上的第一交响曲又回到拉特尔的胜场，他不出所料地以他的灵动跳脱，甚至魔幻诡 异地将乐思推向层层荡开的涟漪中。然而拉特尔再不是当年可以在伯明翰任意妄为的小伙子了，他不断使自己沉静下来，去故意制造一些他不想被轻易忽略的细节， 这就把乐曲向前的动力感减弱或者延缓了。

前辈指挥大师伊戈尔·马科维奇的儿子奥列格·卡塔尼签约的ARTS唱片公司以录音效果“发烧”闻名，卡塔尼同时也是肖斯塔科维奇权威指挥大师康 德拉申的学生，几年前即开始录制肖斯塔科维奇交响曲全集的工程，他的最新唱片是指挥米兰朱塞佩·威尔第交响乐团演奏的第八和第十一交响曲。虽然乐团的名字 和演奏的作曲家总有风马牛不相及的感觉，但经过里卡多·夏伊训练过的乐团素质很高，演奏也极为生动火爆。音响效果极佳的音乐厅和被刻意为之的动态及平衡处 理，加上卡塔尼近于疯狂的推动力，使他的肖斯塔科维奇成为最具外在表现力、最令现场听众热血沸腾的版本。

另外一位我们不可忽略的俄罗斯音乐指挥大师是塞米扬·贝奇科夫，他刚刚结束在中国的巡演。他指挥科隆广播交响乐团演奏的肖斯塔科维奇一直是科隆 爱乐大厅的年度盛事，新鲜出炉的第十一交响曲在气度上明显高于当年他指挥柏林爱乐在PHILIPS的录音，他所刻画的戏剧性场面始终处于张弛有度的状态， 似乎细节已经无须多加强调，在无可置辩的纵向发展主线上，音乐坚决地朝着一个方向波涛汹涌地流去，所有值得留意的织体与色彩都做到天衣无缝，这确是当今指 挥家所能达到的演绎肖斯塔科维奇交响曲的最高境界了。

作者系《爱乐》杂志前任主编、音乐评论家

投稿、挑错、建议、提供资料？在线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