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风琴演奏家沈媛 —— 生活在路上

文 | 卢旸

2016年对于沈媛而言，是马不停蹄的一年。7月，受邀出席第51届“荷兰哈莱姆国际管风琴音乐节”举办讲座，成为第一个在这个历史最悠久的管风琴音乐节上举办讲座的华人音乐家；8月，受邀于美国华盛顿肯尼迪艺术中心录制个人管风琴演奏专辑CD，这是华人首次录制完整的个人管风琴全集，曲目跨越从巴赫到近现代的大量作品。在2016年即将结束的时候，12月17日，沈媛连续第五年在杭州大剧院举办管风琴独奏音乐会；12月30日，她又与伙伴们在中山音乐堂为观众带来一场管风琴与童声合唱音乐会，在美妙的音乐声中开启2017年。

心里的珍珠

沈媛4岁开始跟随父亲沈晓明学习钢琴、电子管风琴， 20岁保送中央音乐学院硕士研究生，22岁留校任教，29岁评为副教授。由于连续跳级，沈媛比班里同学都小，由于成绩好比赛总获奖，又是老师的孩子，同学们有意无意地排挤她。沈媛很自卑，就像得了失语症，一年都说不到几句话，直到进入中央音乐学院才转变。起初，自卑并不是沈媛想要的，但像是蚌会用血肉一层层包裹伤口而产生珍珠一般，自卑现在却变成她心里的这颗珍珠。因为自卑，沈媛做事情之前一定做足功课，不打无准备之仗；因为自卑，一定做好份内，不给团队拖后腿。“自卑无非就是荣辱感、耻辱感。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耻辱感、荣誉感担当自己的责任。柔和地化解自卑，把它变为有益的动力。”沈媛说。

2007年11月，沈媛考入日本东京圣德大学电子管风琴博士课程，成为世界音乐史上第一位电子管风琴博士生。在日本学习，生活成本很高，比起二十年前父亲留学日本，不知翻了多少倍。闺女第一次出国留学，又身在花花世界的东京，父亲心直口快，“钱怎么这么快就花完了，你是不是乱花钱？”这让沈媛较上了劲，开始跟父亲经济抗衡，决心不再花父亲的钱。与父亲僵持了一段时间，沈媛突然明白，“为什么跟爸爸抗衡，他是世界上两个最爱我的人之一。”那时，她已经申请到足够的奖学金，实现了经济独立，但是，她发自内心地感激父亲，“爸爸是我儿时想要逃离的巨大光环、少年时崇拜的偶像、现在追赶的目标。”

在沈媛申请的奖学金中，有一个奖学金很具吸引力。它在全日本选出6位女性，提供相当于每年20万人民币的资助，并允许申请人同时申请其他奖学金。竞争中，沈媛发现其他申请人的研究课题有重复，只有自己一个音乐专业，优势很大。她过五关斩六将，终于到了最后一关，每人半小时的面试环节。老师通知面试时间，沈媛的时间段是14点半。刚到日本不久的沈媛听成了4点半。“赶到面试地点的时候，我的时间已经结束，其他人的面试还在进行。我去求人家，能不能给我十五分钟，自述一下就行。”沈媛坐在门口，看着一个个考生进去又出来，怀着一丝丝希望又一次次失望。最后，考官都出来了，对沈媛说，“面试结束了，不能帮你安排时间。对迟到者的宽容，就是对守时者的惩罚。”沈媛一路哭着回家，跟爸爸讲了事情的经过。没想到，电话那头的沈晓明拍着腿乐，“我宁愿花钱买你这个教训，你此生再也不会把14点半和4点半搞混了。”爸爸的笑声极富感染力，沈媛也笑了起来。

一个人的毕业礼

2011年，沈媛以论文评选委员会30位博士生导师全票通过的成绩获得博士学位。毕业典礼计划在3月12日举办，安排她作为优秀毕业生代表在典礼上发言。毕业典礼前一天，沈媛拿着写好的日文发言稿，到东京大学请朋友帮忙修改。就在3月11日这一天，福岛发生地震，东京震感明显。地震发生时，沈媛与同学们迅速撤到户外避难，“感觉地面就像平着晃的海盗船；几十层的高楼，就像相互鞠躬一样，玻璃折射出扭曲的光芒。”

毕业典礼推迟到3月22日，但父母决定马上离开日本。“我必须陪在父母身边，作为儿女这个时候让父母安心是一种义务。”沈媛买到日期最近的机票，16日启程，并联系学校，想抢救出来一些证明书，哪怕只是成绩单。教务老师让她15日来学校。15日，家人陪着沈媛来到学校，教务老师居然拿着博士袍和帽子在校门口等她，瞬间，一股泪水夺眶而出。更让沈媛没想到的是，学校为她举办了一场“一个人的毕业典礼”。从行礼到每一项仪式，全部和彩排时的正规的典礼一样，没有任何的省略，而台下只有爸爸妈妈。校长致辞时说道：“既然是为一位学生办的毕业典礼，那我就说得更为贴近这个学生好了。沈媛，我看过你在表参道的圣诞音乐会，我当时就想，这个学生不仅仅会活跃于在日本和中国两国的舞台上，还会活跃于世界舞台之上。今天我恭喜你毕业，不知下次会何时才能相见。在此，我祝愿你健康，但更重要的是，我祝愿你有颗健康、强壮的心，这是一切之根本。期待你在世界舞台上的精彩表演。”

活在漩涡里

完成在日本的学业后，沈媛留学德国，最终获得柏林艺术大学管风琴艺术博士学位。“日本教会我，世界建立在规矩之上；而德国告诉我，世界远比规矩大得多。规矩是脚下的阶梯，而非身上的负担。”日本留学时，开学第一周，论文课老师就开始让沈媛准备毕业论文，“没有一个好的过程，怎么有好的结果呢？”沈媛每周都在推动论文进度，最终以探索管风琴与电子管风琴结合发展为研究课题，完成了约170页，12万字的毕业论文。德国获取博士学位更侧重开两场大的音乐会。管风琴键盘很沉，尤其是传统机械的管风琴，管风琴越大杠杆走得越远，演奏起来就越沉。女生不像男声肌肉力量强，每次开音乐会前，沈媛都要积极“备战”，坚持跑步加强体能。她说有弹好3场音乐会的体力才能演好1场，即便如此也是用尽小宇宙的力量。沈媛很喜欢演奏有历史感，没有被战争破坏的管风琴。柏林圣保罗大教堂、柏林圣马蒂亚斯大教堂、维也纳金色大厅、加拿大蒙特利尔圣母院……演奏这些地方的历史名琴，给沈媛带来幸福感。

创立于1955年的荷兰哈莱姆国际管风琴音乐节每两年一届，是世界最悠久、规模最大的管风琴音乐节。2014年，沈媛作为管风琴音乐作曲家，被2014年第50届“荷兰哈莱姆管风琴音乐节”列入“青年作曲家计划”。沈媛作为该音乐节创立以来首位华人作曲家，在该音乐节的新作品世界首演音乐会中亲自演奏其入选作品《等待戈多》。2016年，沈媛受邀第51届”荷兰哈莱姆管风琴音乐节”，举办2小时无间断”马拉松"式讲座。她的三位学生入选当年的“天才少年班”。

荷兰哈莱姆国际管风琴音乐节的邀请，与沈媛参与翻译在比利时发行的第三版《管风琴大辞典》有关。沈媛在日本读博期间论文写作中结缘了这本聚集多国语言、分类细致、囊括管风琴绝大多数重要词汇的工具书巨作。沈媛决定翻译这本目前在世界上各国管风琴教学中均起到重要作用的《管风琴大词典》。2012年7月开始，沈媛开始与大字典原作者Wilfried Praet一同工作，对每一个名词反复推敲、斟酌、翻译。沈媛在翻译时，根据词汇的英文、德文、法文、日文，将这四种语言综合衡量与对比，将一个词汇进行不同语言的确认与核对，择选出最适合中文的翻译方式。《管风琴大字典》第一版始于上世纪80年代，成为世界各国管风琴教育必备用书。经过30多年积累沉淀，第三版已增至23国语言，加入了波兰语等原本应该很重要，但是一直没有被收录的语言。

面对工作挑战，沈媛说“我经常形容自己接下多个巨大的工作和任务，让自己活在倒计时Deadline（截止日期）的日子里，仿佛是从漩涡的中心拼命的游回海岸，但是又对这样的挑战感到兴奋无比，于是不停的寻找更大的目标。”回望这一年，沈媛说，“生活在路上，得到从未奢望过的机遇，完成那些如孩子般的作品、音乐会和唱片，遇见惊艳的风景和精彩的人们。年轻时往往对明天都是迷茫的，长大后写人生规划则越写越长，明确方向，似乎是现在才明白自己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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