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荫浏为阿炳记录《二泉映月》

杨廷杰

【作者简介】

杨廷杰 杨荫浏的堂侄，1950年出生。上海向新中学67届初中生下乡吉林。1972年调到吉林油田管理局。1987年上海海洋石油服务总公司归并于上海外经集团有限公司，曾任部门业务经理、上海海洋石油经贸公司经理等。2010年退休。

每当我听到优美的《二泉映月》二胡曲，总会被它那委婉动人的旋律而感动，总不由自主会对这首曲子产生格外的亲切感，因为记录这首曲子的杨荫浏先生是我的伯伯。

杨荫浏（1899-1984）是我父亲杨宗潢的堂兄，我们都叫他荫浏伯伯。他们都出生在无锡市崇安区新生路留芳声巷41号的祖屋里。那是我们高祖鹤秋公的居所，有二三百年历史的老宅院。大门是太湖石做的石库门，进门走过小院就是小厅和大厅，小厅两边是大、小祠堂，听父辈和兄长说这里以前摆放着祖宗的牌位。大厅的匾额上“怡清堂”三字还是清朝大臣李鸿章题写的。过了大厅是两进宅院，左边还有两进宅院，后面是一个院子。1949年前，父亲一辈的叔伯兄弟杨宗灏、杨荫溥、杨荫浏、杨荫鸿、杨荫渭已先后离开无锡分别在上海、北京工作。生于1950年的我虽多次回无锡老家，但均不曾见过在北京工作的荫浏伯伯。只见到过伯婆（他母亲）、伯母（他夫人）、姑姑、堂兄、堂姐等。对荫浏伯伯的印象仅有他寄给父亲的信和照片以及父母的谈论中稍有一些了解。直到1972年我在吉林油田工作后，我到北京出差，回上海探亲，才有机会去探望过两次荫浏伯伯。

第一次是1974年初夏时节，我按父亲给我的地址找到了位于北京东直门外新源里中国音乐研究所荫浏伯伯的家。他住在一楼一单元一号。伯母在无锡，这里是伯伯一个人住，请了个阿姨帮忙照顾他。荫浏伯伯两个儿子也在北京工作，一个在轻工部设计院，一个在中科院，也经常来看望他。荫浏伯伯是中国音乐研究所所长，七十多岁还在工作，有时还给研究生授课，只是照顾他在家里工作。他的房间既是卧室又兼办公室、书房、会客室。进门右边靠墙是一张床，床前是一把靠背椅一张大写字台，写字台前右墙是一只三人沙发和书橱。对面墙上挂着一把古琴。左边靠墙是一排书橱和一只电视柜，上面放了一台苏制二十几英寸彩色电子管电视机。那年荫浏伯伯已75岁了，但仍像照片上那样高挺的鼻子，眼睛炯炯有神，看上去就是一位睿智的老人。他烟瘾很大，我看到他坐在写字台前看书写字几乎烟不离手，想劝他少抽点烟，他对我说因患有肺气肿，家人及医生也都建议他戒烟，但这已是多年的习惯不想戒了。见到我去看他很高兴，他记性很好，我父亲的字号蔚文和闰宝他都记得，还告诉我，他们都称呼我父亲闰宝倌，也称闰弟。他询问了我父亲及家里的近况，得知我父亲“文革”也受到冲击，1972年平反，现已退休在家，很感欣慰。因为他的胞兄杨荫溥，是清华大学毕业后学校保送赴美国留学归来的经济学家，上海财经学院教授。就是在“文革”初期不堪忍受折磨含冤而死的。他得知我也爱好音乐，喜欢下围棋，就要我退了油田招待所的房，来家里住几天。因此也使我有机会近距离地了解伯伯。

如果问音乐爱好者杨荫浏是谁，大家可能不了解，不熟悉。但要是问优美的乐曲《二泉映月》是谁创作的，大家可能都知道是无锡的民间艺人华彦钧“瞎子阿炳”。将阿炳创作演奏的乐曲在1950年夏天用钢丝录音机记录下来的人就是当时中央音乐学院研究员杨荫浏和曹安和教授。杨荫浏是我国当代著名音乐史学家、传统音乐学家，是在中国音乐史学、律学、乐学、声学、音乐考古学、民族音乐学及传统音乐研究方面均有重大建树的大家。他研究发表的著作很多，其中《中国音乐史纲》、《中国古代音乐史稿》影响尤大。伯伯还编写了《阿炳曲集》等。

在伯伯家，他将我这个晚辈视作学生，给我讲了许多音乐方面的知识和他经历的故事，使我受益匪浅。我问起给阿炳录音之事，他说因为都是无锡人，从小就认识，而且在三弦、琵琶的演奏方面曾向阿炳学习和切磋过，对阿炳是了解和熟悉的，也非常赏识他的艺术才能。所以在新中国成立不久的1950年夏天，时任中央音乐学院研究员的杨荫浏和曹安和教授就带了一台当时可谓最先进的钢丝录音机，到无锡找到阿炳要给他录音，从乐器店为他借了二胡、琵琶。那时的阿炳因诸多不幸的遭遇已有三年不演奏音乐了，乐器也没有，已经完全荒疏了。为了录音他坚持要先练习几天，三天后他演奏了《二泉映月》《寒春风曲》《听松》三首二胡曲和《大浪淘沙》《昭君出塞》《龙船》三首琵琶曲。阿炳听了录音，对自己的演奏并不满意，说需要再练习一段时间。约定半年后再继续进行录音。他表示，到那时，他一定能练好两三百首乐曲。令人想不到的是阿炳就在那年冬天突然吐血病故了。再次录音的预约也就成了一桩不能实现的憾事。但是已录音的六首乐曲已足以证明阿炳是一位了不起的民间音乐家。优美的《二泉映月》更是享誉海内外。

荫浏伯伯对我说，研究音乐光有音乐天赋是不够的，还必须要有扎实的数学、物理等知识才行。他在上海圣约翰大学学的是经济学，为了研究音乐,后来还特意向物理学专家请教物理知识。谈到十二平均律时，他说这是我国明代的数学家和音乐家朱载堉首先计算出来的。相对纯律来说它是不准律。但由于十二平均律解决了自由转调的问题，因此被广泛应用于固定调键盘乐器上，如钢琴、风琴等。在具体的钢琴调律上他又说如果用频率音准仪完全按照十二平均律调好的钢琴会不如调律师以耳听调好的钢琴和谐好听，经过测试研究，音准仪和人对音的听觉感受有一定的差异，人的听觉认为准的音，在高音区比计算频率要高些，在低音区比计算频率要低些，即高音偏高，低音偏低，也称音准曲线。伯伯有一个美国朋友的弟弟是做管风琴的，原来生意很小，后因较早掌握了音准曲线，做的管风琴和声与共鸣比别人做得更和谐动听，后来生意大好，成为美国生产管风琴的大公司。不过随着科技的发展，如今已研制出了含音准曲线的频率音准仪。给钢琴调律时，可以不用音叉取音……而是根据该音准仪可以直接从低到高逐个调好钢琴的88个音，很方便实用。

我发觉荫浏伯伯除了对音乐的研究，还是个多才多艺的人。荫浏伯伯喜爱下围棋，有一副扁型的围棋,是日本的蛤棋子，黑子是用天然黑扁石做的，白子是用海里的贝壳做的。以前经常切磋手谈的棋友有老国手过惕生，还有陈毅等六七位，我看到墙上还挂着为这几位棋友所题的一首诗。我第一次和他下棋时水平还不行，让我几子也输。他建议我买些定式类的棋书看看，还讲了棋手吴清源在日本番棋比赛中打破从角边开始布局的常规，黑棋布局从天元起手也赢棋的故事。我后来买了刘棣怀的定式，吴清源的星定式，板田雄男的围棋攻逼法等棋书。在油田工作时是单身，有时间经常下棋，进步不小，在油田的比赛中还得过名次。

第二次探望伯伯恰逢第四届全运会开幕的前一两天，伯伯还让单位给我送来一张开幕式的票子。到了那天，伯伯幽默地对我说开幕式就是去看运动员踏步走，不如在家看看电视，我们还能下盘棋。也许是工作需要，他还爱好摄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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