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廷克的遗产

海廷克一生中从未在暴风雨中掌舵，他也没有真正得到过伟大指挥的标识——如索尔蒂爵士给乐团烙下的独特音响。他只是一位演出数目相当有限的优秀指挥而已。

伯纳德·海廷克

伯纳德·海廷克来到科文特花园皇家歌剧院时，是个不苟言笑的荷兰人；他离开时，荣誉满身。英国外相称他是“我们时代最伟大的指挥之一”，女皇册封他为荣誉勋爵。

    如此荣耀，令人很犹豫还要不要考虑清醒的现实——海廷克在合同墨迹未干之时便开始威胁要辞职，他在公司的管理层顶多算是边缘人，他的目标也不过是复古而已。他导致的问题要下一代人来操心，这也正是他遗产的核心部分。

    海廷克最拿手的是每一季指挥2-3部歌剧，从选角到落幕事无巨细一概包揽。他演绎的瓦格纳、威尔第、斯特拉文斯基和雅纳切克作品绝对权威，令人难忘。一场《耶努发》的演出跃入脑海：当女主角的养母打算去淹死私生婴儿时，海廷克在大提琴声部唤起的张力使得那颤音几乎要被前排观众的呜咽声给淹没了。
乐队和合唱队会为了海廷克全力以赴，这点很少有其他指挥能做到。他的到场便能让剧院的氛围为之一振。据说马勒指挥时就连剧场最高最后处的学生们也能感受到差异，人们颈后的汗毛会竖起。科文特花园的海廷克也有同样效果。

    然而马勒作为维也纳歌剧院的总监每年要掌管111场演出，而海廷克作为皇家歌剧院的总监每年指挥演出不超过20晚。当然他比马勒在维也纳时要老，动力也不够。而且，作为一位现代指挥，他还得放眼国际，乘坐头等舱从一个音乐厅飞到下一个音乐厅，不断漂泊，好像瓦格纳笔下那象征意味的荷兰人。用撒切尔式的术语说，这叫“半分离状态”。海廷克在歌剧院里只能管到指挥的一亩三分地，其他运作部门完全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海廷克在国家电视台上反对过理查德·琼斯（Richard Jones）乱糟糟的现代版《指环》，然而尽管抗议过，他却没法改变什么。他缺乏韧性或者说领导力，换作乔治·索尔蒂爵士就绝不会容忍如此胡闹。然而海廷克的责任感超过一切，当大幕升起，是他那热切的指挥弥补了任何舞台制作上的缺陷。

    仅有一次他经历了灾难性的一刻。那是1998年秋天，歌剧院已经关门大修一年，无家可归的剧院公司几近破产。在面对2000万英镑的财务缺口时，董事会投票决定停演一年，重新谈判价格高昂的劳动合同。工会大喊着这是“破坏文化公物”，但当时的文化部长克里斯·史密斯全力支持。等到海廷克大发雷霆之时，一切几乎已成定局。

    他宣称，任何停止演出的决定，都会降低艺术标准，负面刺激乐团乐手们另寻出路。在一个充满了无所事事的乐手的城市，这种情况似乎不太可能发生，不过自从海廷克与乐团的中提琴手帕特丽夏· 布鲁姆菲尔德（Patricia Bloomfield）结婚后，便与乐团产生了特别的感情。许多乐手曾是他妻子的朋友，现在也成了他的朋友。他给总裁柯林·索斯盖特爵士（Colin Southgate）写了一封信，威胁如果停演就辞职。当这一行为没有获得即刻的效果，他便开始对媒体嘟囔抱怨。后一招立竿见影，史密斯部长像所有的新工党一样，对于媒体舆论极为敏感，他立刻屈服，废止了停演决定。如此退让的结果是在原本的财政赤字上又加了700万英镑。

    海廷克的强硬路线使得科文特花园的带薪乐团每年花掉纳税人400万英镑，并且受到不闻世事的工会条约的保护，丝毫没有灵活机动的可能。哪怕在演出《费加罗的婚礼》时只需45个乐手上场，全部的102名乐手仍旧得拿全薪。皇家歌剧院没有格林德伯恩歌剧节那样的选择，能够根据临时乐团的配置随机应变。他们连去曼彻斯特演出都要订四星酒店，付给乐手大笔加班费，就更别提出国锻炼了，无论机会多么好。海廷克将皇家歌剧院锁在了过去，没有留下一把能够通向更好未来的钥匙。

    人们不能因为固执的忠诚责备他，这是荷兰人的可贵品质之一；也不能因为将情感置于理智之上而责备他。然而领导力要求一种能够做出不愉快决定的气场。海廷克一生中从未在暴风雨中掌舵，他也没有真正得到过伟大指挥的标识——如索尔蒂爵士给乐团烙下的独特音响。他只是一位演出数目相当有限的优秀指挥而已。

    过去许多年中，海廷克成了管弦乐世界中最忙碌的“奶妈”，他曾在朱塞佩·西诺波利（Giuseppe Sinopoli）悲剧性地猝死后接手德累斯顿管弦乐团，同时还要指挥小泽征尔离去后的波士顿交响乐团。他不缺长途旅行，事实上外出指挥成了他的标志。

    幸运的是，他的继任者比他更有粘合力。安东尼奥·帕帕诺（Antonio pappano）曾在布鲁塞尔的马内剧院担任音乐总监。他早在领到科文特花园的第一张支票之前，就已经开始设计曲目、预约艺术家，着手对付累赘的制度以及头重脚轻的董事会。他充满了活力、专业知识和事必躬亲的责任心。

    伯纳德·海廷克给人们留下的，则是许多精彩之夜的褪色记忆。

    作者为英国著名乐评家、BBC广播三台主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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