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芙蒂耶娃:无法想象离开钢琴和舞台的生活

尤利安娜·阿芙蒂耶娃（Yulianna Avdeeva）在演奏厅的后台咳嗽，她很累，也很紧张。

    黑色的套装、白色的衬衣，衬衣的大花边还从上衣的领口翻了出来。她这身打扮，与两个月前在华沙比赛的时候一模一样。而她当天的演奏曲目，也与在华沙比赛的时候一样，全是肖邦的曲子。

     后台门一打开，她就立刻停止咳嗽，脸上泛起内敛的微笑，大步走向舞台中央的施坦威钢琴。之后，每当一曲奏完，她在掌声中站起来，先是浅浅地鞠躬，或是单手 扶着钢琴用另一只手向听众挥舞，随即又大步走进后台。到了后台，就继续玩命地咳嗽一阵子，这样既是为了调整一下紧张的情绪，也是体力透支后的正常反应。

     自从2010年10月在华沙摘得第16届肖邦国际钢琴大赛的冠军头衔，阿芙蒂耶娃就没歇过。演出一场接一场，这位年仅25岁的钢琴界新人几乎要弹遍全世界 知名音乐厅了，而演出邀约甚至早在她夺冠之前就有安排。比如12月10日在上海东方艺术中心的这场演奏会，就是专为“肖邦大赛”冠军而预留的档期。提前两 个月排期的时候，甚至连主办方东方广播公司都没觉得最后会是阿芙蒂耶娃来，因为“肖邦大赛”已有近半个世纪没有产生过女冠军了。

    享受每一场演奏

    上一个肖邦奖女冠军出现在45年前，她就是来自南美的美女钢琴家玛塔·阿格里奇。“我为尤利安娜而感到非常高兴，特别是因为她是45年来第一位女性冠军。 在我之后，直到今天终于又出现了另一位女冠军，让我很开心。”阿格里奇在阿芙蒂耶娃得奖之后这么说。她也是本届大赛的评委之一，对于阿芙蒂耶娃的“手 艺”，她的评价则是——“和谐”。

    傅聪也是本届“肖邦大赛”的评委，他的一句话犀利地表明了比赛的评审标准：绝对摒弃一切技术完美但无内心交流的苍白演绎。而阿芙蒂耶娃恰恰就是一位能把技 术与内心完美结合的钢琴家。有乐评人这样评价她的演奏：“所有参赛者中，她的演出的完整性和成熟度最高。其演奏同时具备男性的刚强与女性的温柔。在不同段 落中的音色变化，显示出她结合理性与感性的高度能力。”而且，身为一位女钢琴家，在演绎肖邦的作品时，她能爆发出通常男性钢琴家才具有的力度，却又不失对 作品所蕴含的丰富情感的领悟。虽然也有人批评其演奏“缺乏颗粒感”，但他们也不得不同时承认其演奏极具连贯性和内在逻辑性。

    华沙夺冠，不仅给她带来了冠军的头衔，也让她正式跃上万众瞩目的国际舞台。她马不停蹄地和纽约爱乐乐团合作，在其音乐总监艾伦·吉尔伯特的指挥下于华沙和 纽约进行首演；随后在查尔斯·迪图瓦的指挥下和NHK交响乐团合作在东京进行首演。她在英国伊丽莎白女王音乐厅举行的首次独奏会更是赢得了英国媒体的一致 好评，《每日邮报》的乐评说：“比较阿芙蒂耶娃和肖邦本人对于作品细节的处理，肖邦努力地把它们写出来，而阿芙蒂耶娃则能让它们说话，让这些小小的细节获 得我们足够的重视。”

    2010年12月在上海和北京的独奏音乐会上，阿芙蒂耶娃演奏了在华沙大赛上所演奏的肖邦的钢琴曲，包括《E大调诙谐曲》、《4首马祖卡舞曲》、作品27 号《夜曲》、作品35号《降B小调钢琴奏鸣曲》与作品61号《波兰舞曲》。之后，她还将在今年1月赴台北以同样的曲目完成其世界巡演的中国部分。

    谈到自己对于演绎肖邦作品的理解，阿芙蒂耶娃说：“肖邦的作曲风格多变，他的不少作品都根据教学的需要作出了修改，同一部作品给不同的学生的时候，往往也 会被他修改成不同面貌。这些手稿虽然都是肖邦的创作，但相互有很大差异，这也给钢琴家们带来了困惑。对于所谓的演奏传统，不见得他们都是对的。我不会因为 听过谁的演奏而学谁。而且，过去出版的乐谱往往融入了编辑者的意图，受到时代审美和编辑者个人意图的影响较深，我不喜欢。我现在采用了波兰最新出版的肖邦 全集乐谱，音乐学家们反复比较肖邦的手稿，斟酌出最符合肖邦本意的音符，里面的每个踏板记号、每个音符，都是肖邦自己写下的。我从最新的乐谱版本获得灵 感，得到的应该是肖邦最想要的效果。”

     阿芙蒂耶娃弹奏的曲目范围十分广泛，除了肖邦，从巴赫到贝多芬，从舒伯特到20世纪的作品，她都有涉猎。而且，她还对古乐器演奏十分感兴趣。2007年， 在她还是学生的时候，她用一架古钢琴录制了贝多芬钢琴奏鸣曲（或许也是所有钢琴奏鸣曲）中最困难、最艰涩、最庞大、最深奥和最险峻的作品《槌子键琴奏鸣 曲》。她甚至有在古乐器演奏领域里继续深入的打算。

    她告诉记者：“即使是在华沙为期三个星期的比赛中，我也是实实在在地享受了每一场演奏。肖邦的音乐是如此的特别，在比赛场上，我的脑子里却没有比赛，有的只是音乐而已。”

    拿不到冠军何必来参加比赛？

    傅聪在一次采访中曾评价说，阿芙蒂耶娃对肖邦特别有悟性。而她则说：“傅聪在肖邦作品上有深刻独到的见解。我两年前在意大利的科莫参加过他的大师班，还清 楚地记得第一次跟他上课，选择的是谐谑曲第一号、第二号和第三号这3首曲子。对我而言，和他在一起学习的机会让我脱胎换骨。我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他有多么伟 大，他对音乐的感受非常深刻，无人能及。每次和他在一起上大师班的那几个小时都让我永生难忘。他对乐谱极其重视，对乐谱的忠实程度无人能出其右，而且极具 深度。每堂课之后我都仿佛找到了新能量，恍若重生。”

    阿芙蒂耶娃的艺术天赋自她很小就被激发了出来。她于1985年出生于莫斯科，年仅5岁时就已师从叶莲娜·伊万诺娃，在专为天才小音乐家开设的格涅辛音乐特 别学校学习弹琴。她特别感激她的第一个钢琴老师伊万诺娃：“她对我的影响巨大，我5岁学琴，18岁毕业，她不仅教给了我如何演奏钢琴，13年中，还和我分 享了音乐带来的巨大激情。她教我去理解和热爱音乐，可以说她给了我一切。”

    6岁是她首次登台的年龄，那是在一家博物馆里演奏柴科夫斯基钢琴作品，她说：“那是我第一次享受到音乐带来的巨大喜悦，在台上演出，把音乐变得鲜活，和别人分享。”到11岁时，她明确了志向：当一名职业钢琴家。

    2003年，阿芙蒂耶娃赴瑞士苏黎世艺术大学，师从钢琴大师康斯坦丁·谢尔巴科夫继续深造，并于2006-2009年间担任谢尔巴科夫的助手。与此同时， 她还在莫斯科的格涅辛音乐学院向弗拉迪尼尔·特罗普学习。2008年，她同时以最好成绩在苏黎世和莫斯科毕业，同年她又被由钢琴大师威廉·纳波雷创建的著 名的科莫湖国际钢琴学院录取。

在华沙夺冠之前，阿芙蒂耶娃早就已经是国际钢琴赛事的常胜将军，包括2003年不莱梅钢琴大赛和2006年日内瓦国际音乐大赛。其获奖记录，甚至从她还是 个小女孩的时候就开始了——年仅12岁时，她就在布拉格的卡尔泽尼青少年钢琴比赛中荣获第一名，之后她还获得纪念亚瑟·鲁宾斯坦钢琴大赛第一名和AMA卡 拉布里亚国际钢琴大赛第一名。阿芙蒂耶娃告诉记者：“刚到华沙的时候，我就问自己，要是拿不到冠军，那我何必来参加这么一个比赛呢？”事实上，这次“肖邦 大赛”中，她不仅赢得大赛冠军，还获得了最佳奏鸣曲诠释的特别奖项，由克里斯蒂安·齐默尔曼亲自颁奖。

演奏者的性别不重要

    自从阿芙蒂耶娃获得“肖邦大赛”冠军后，乐评人和音乐爱好者们总免不了把她与45年前同样夺冠的阿格里奇比较。阿芙蒂耶娃本人却十分谦虚：“能够获得这次 肖邦大赛的冠军对我而言是非常特别的经历。我从不会将自己与阿格里奇这样的音乐家相提并论，但如今能与她这样一位德高望重的艺术家有一点点的联系，我觉得 荣幸之极。”

     对于钢琴演奏家的性别问题，阿芙蒂耶娃更是看得很淡：“事实上我总是试图避免将自己与其他音乐家做比较，无论男女。我自己聆听音乐时，最重要的就是音乐本身，以及作曲家力图传递给我的信息，至于演奏者的性别，真的不太重要。”

    从 年幼时起，她就在全球范围进行钢琴表演。她曾到过伦敦巴比肯艺术中心、柴可夫斯基音乐学院音乐厅、巴黎科尔多音乐厅、维也纳贝森朵夫音乐厅、华沙爱乐音乐 厅、不莱梅格洛克音乐厅、苏黎世音乐厅，以及芒通音乐节、华沙“肖邦和欧洲”音乐节、亚瑟·鲁宾斯坦音乐节、圣彼得堡“音乐奥林巴斯”音乐节等。她说： “我登台较早，在世界不同国家的不同舞台都演出过。我一直喜爱这种感觉，我真的无法想象离开钢琴和舞台的生活。”

B = 《外滩画报》

A = 尤利安娜·阿芙蒂耶娃（Yulianna Avdeeva）

    B：你的生活是怎样的？每天练琴大约要花多少时间？

    A：自我出生以来，音乐就一直陪伴着我。我的父亲是医生、母亲是记者，他们都是热情的乐迷，也收藏了很多很多古典乐唱片。自我记事以来，我家里总是在放着唱片。所以说，音乐一直是我生命的一部分。

    对 我来说，弹钢琴并不仅仅意味着是在钢琴前面坐几个小时，弹琴就是我的生活。当然，也并不是说我就总是在练琴，应该说，我的生活也是很普通的——我很享受跟 我的父亲母亲在一起度过的点滴时光，也会跟朋友们出去消遣消遣，有时候会看看书，也会出门去听场音乐会或者逛街……我觉得过平常人的生活是很重要的，因为 我相信只有完整的人生才能造就完整的人格。

    B：很多人说你的演奏“兼备男性的刚强与女性温柔”。

    A：对演奏家来说，最重要的事就是去领会作曲家留下的信息，这些信息显然就在乐谱上。当然，我们也都在竭尽所能地去了解作曲家生平、他们所生活的时代、他 们的情感和他们的世界观。这些做起来令人激动的工作，使我们更容易接近作曲家的想法。但是，为了最终能把他们的音乐鲜活地演绎出来，我们对于作曲家的理解 仅仅建筑于唯一的真实——乐谱之上。

    B：你曾在一次接受采访时说过“演奏者的性别不重要”。

     A：是的。在我看来，演奏是一件完全围绕着音乐本身而进行的事。演绎一首音乐作品就跟读一本书一样——读者自身的性格、境遇与作者在书中描述的部分契合， 因此每个人读书时都有自己的视角和立场。作曲家想传递表达的东西就在乐谱上，亘古不变，但不同的演奏者根据自己的性格特点会对作品产生各自不同的共鸣。所 以，与其说是演奏者的性别，毋宁说是人的性格，才造就了对同一首作品的不同演绎。

    B：你觉得演奏的“力度”对于你所演奏的作品很重要吗？

    A：我相信音乐就像是一面镜子，它能照出我们的人格。所以，你有没有觉得，或许所谓的“力度”其实就是我的本来面目？

    B：肖邦的作品对你有特殊的意义么？

    A：肖邦在我心目中占据很特殊的位置，他的音乐也必然会伴我一生。肖邦的每一首曲子的意境都是如此不同，而每一首中涵盖的内容又是如此完整，所以我根本说不出哪一首是最爱。

    B：在俄罗斯作曲家里，有哪几个是最喜欢的呢？

    A：我很难挑选出“最”喜欢的作曲家，即使范围缩小到俄罗斯作曲家也是一样。其实，我对于我演绎乃至我听到的每一首作品，都会产生十分独特而且强烈的感觉。

    B：你似乎对演奏古乐器很有兴趣，甚至在2007年录制过贝多芬的《槌子键琴奏鸣曲》。

     A：我发现演奏古乐器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学习和演奏古乐器的整个过程，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经历。在用古乐器演奏海顿、莫扎特、贝多芬和舒伯特等作曲家的 作品时，你控制音乐的节奏和力度、发出的音色，甚至用脚踩踏板的感觉都呈现出完全不一样的感觉。你曾经熟悉的音乐，这时候已经完全不一样了。你听过用古乐 器演奏的肖邦音乐么？告诉你，当我试着用它弹肖邦的时候，我兴奋极了。真的很新鲜，我很喜欢这些古乐器，我肯定会时不时去玩一下的。

    B：得奖之后，你的生活有什么不一样？

    A：我现在的日程表排得满满的，很显然这都得拜获奖所赐。现在的我，获得了在最富丽堂皇的演奏厅举办个人演奏会的机会，我也有了跟很多伟大音乐家合作的机 会，这些都是对我正面的影响，让我很开心。与此同时，我希望我自己的个性并没有因为这些变化而改变，我仍然可以做我自己。

    B：你对于将来有什么打算？

    A：目前来说，我完全满足于做一个钢琴演奏家。事实上，这也是我早就决定去从事一生的工作。但是，说不定哪一天我突然会对教书感兴趣，谁知道呢？

    B：肖邦国际钢琴大赛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A：肖邦国际钢琴大赛是世界上最重要的钢琴比赛之一。当我到达华沙的时候，内心深处满怀夺冠的渴望。我对自己说，要是拿不到冠军，那我何必来参加这么一个 比赛呢？当然，在比赛的整个过程当中，我一点儿都没有去想输赢这回事儿。在那个时刻，我在乎的唯有音乐而已。或许那也恰好是一种夺冠的心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