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京君：纪念汤浅让二

汤浅让二和于京君

1980-1982年我在东京音乐大学跟随汤浅让二教授学习作曲，他是一位伟大的作曲家、老师和朋友，他去世的消息对我影响很大，我失去了一位终身导师，也让我再次想起了和他相处的那些时光。

记得第一次在课堂上与他相见，当时的我对当代音乐一无所知。他让我在钢琴上弹奏一首我的作品，我演奏了《塔吉克民歌四首》中的一首。因为我太紧张了，弹的很糟糕。但是，他听得很认真，并且评论道，“虽然我不了解你的文化背景，但这首作品写的很好。”后来，我听说，他与我们的校长讲，我的古典音乐训练是健全的，但我需要接触当代音乐写作，如十二音体系等。

汤浅教授的作品情感表达浓度很高，声音独特，并且乐队效果极佳。然而，它们也很复杂、抽象，初听较难理解。有些作品的创作方式很特别，比如，他会在创作之初先在方格纸上画出精美的几何图案，再将这些图案转译到五线谱上，变成声音。在他的管弦乐作品中，他经常在乐器组内部做精细的划分，例如，将弦乐部分分奏至20或30个独立声部，以此呈现出细腻而精致的音响效果，让听者仿佛置身于声音的海洋之中。

记得有一次在课上，汤浅教授打算为我们呈现一首他创作的现代管弦乐作品，但是却误带来了他为电影《恶灵岛》所制作的音乐。惊喜的是，乐曲中还有对披头士歌曲进行改编的部分。这个小小的“错误”，让我们看到了他创作领域的宽度与深度，从传统的日本音乐到西方古典音乐、当代音乐，甚至流行音乐，他从不为自己设限，并且自学成才，这更增添了我对他的尊敬之心。

在教学中，他非常认真地阅读学生的乐谱，从不草草了事，他在找出乐曲中的问题的同时给出详细的建议，以此揭示在音乐创作中，由细微差别所带来的不同。比如，我在写《木管五重奏》的时候，有一段是运用长笛来演奏旋律，单簧管在低八度做重复。他指出，我可以交换长笛和单簧管的音高位置，这样旋律将更加突出。仅仅通过这一个微小的调整，音乐则产生出完全不同的效果。

在他奔赴加州大学圣地亚哥分校任教前夕的告别派对上，我请他在我的笔记本上留言。他想了一会儿，然后写下了一行字，“音音是妙音”（Every note is important）。短短的五个字概括了他的作曲方法，也成为了我的创作指南。

1993年，在首尔举行的亚洲作曲家联盟庆典上，时隔11年后，我再次见到了他，他向我介绍了他写的一篇关于如何继承自己国家音乐文化传统的文章。他认为，在新作品中表达自己的文化传统，最深刻、微妙的方式并不是通过特定的旋律、调式、音色等显性的手段，而是利用音乐传统背后的思维方式和结构。这种具有创新性的理念激发了我的灵感，由此，我将巴赫的几首乐曲，运用中国传统的加花变奏原则创编成全新的作品，产生了令人惊喜的精彩效果。例如，我在创作《新翻前奏曲与赋格》（Reclaimed Prefu）时，每一个音符都是那么自然且精准的出现，仿佛潜藏在我脑海中的思绪跃然于笔尖，一切是那么的浑然天成。实际上，音乐真正的创意，来源于创作者的日积月累，这犹如“炼金”过程一般，将传统的基础“材料”转化为新颖、独特且具有个性化的音乐作品。

我与汤浅先生一直保有联系，他的鼓励对我来说意义重大。当看到我改编的《图画展览会》时，他说他“对我脱帽致敬”。多年后，他选择我为2011年东京三得利音乐厅夏季音乐节的主题作曲家，并委托我创作一部大型管弦乐作品。同时，他给了我极大的自由，任由我创作任何我喜欢的东西。能有机会为这个重要的音乐节而创作，我永远心存感激。

汤浅让二的成就如此之高，以至于到现在，我仍然觉得我只触及了冰山一角。我将花费毕生的时间来吸收他的音乐所长。感谢汤浅先生，感谢您的启发、支持和鼓励，感谢您丰富的音乐遗产！

于京君

澳大利亚墨尔本 2024年8月8日（吴京津译自英文原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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