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凯奇的《4分33秒》

他们以为是静默的，其实充满了偶然的声响。

我决定报名参加2011年透纳奖（Turner Prize）评选，参赛作品是本人于12月12日星期天早晨演奏的约翰·凯奇杰作《4分33秒》，该作品澄澈得如此具有远见，呈现了一种毫无冗余的对观念艺术的完整构建。

    以透纳奖为风向标的观念艺术已经红了25年，它使得画廊变得普及；25年前那些戴蝴蝶领结的蠢才告诉我们艺术就是抽象的线条和空间，是孤独症建筑师的写生簿，观念艺术颠覆了这种陈词滥调。

    观念对于克己的现代派有必要的纠偏作用。我曾在布满大堆砖头和盐浸鲨鱼的场所里看到一位自称“收藏家”的冤大头，花了一位诚实的索马里海盗劫持一艘游船 可能索要的赎金数目买下理查德·威尔森（Richard Wilson）的一桶机油，我和大家一样笑得都要喘不过气来了。

    最好笑的要属 2004年透纳奖得主马丁·克里德（Martin Creed）的《灯开开关关》，观念艺术令艺术鉴赏的进程也民主化了。任何一个小学生都能明白某人把灯开开关关，家里不都是这样的么。但在画廊里看到这一 场景却会让人们思考，帮助人们形成自己的观念。观念艺术总是比保守的评论家们能想到的要更快更聪明，也总是比学院派艺术更接近大众市场。

    当翠 西·艾敏（Tracey Emin）在装置艺术《1963-1995年中我睡过的每个人》中大肆展示她的个人性爱史时，观众觉得像看肥皂剧《伦敦东区》一样好懂。而当纽约艺术家安 德丽亚·弗雷泽（Andrea Fraser）在《无题》（2004年）中展示了她与一位收藏家的性爱视频时，尽管她做的只是为艾敏的简单文本加上了上下文，在场所中加入了活动，但更容 易被贬为愚蠢、色情、肤浅。

    2010年12月7日，当格拉斯哥人苏珊·菲利普兹（Susan Phillipz）凭借“声音装置”赢得透纳奖时，一切都结束了。该装置是一个空荡荡的房间，不同的公共空间中回响着歌手歌唱的苏格兰挽歌。2010年4 月成为泰特现代美术馆总监的佩妮洛普·柯蒂斯（Penelope Curtis）担任了透纳奖评委会主席，她说：“她让你用不同眼光看事物、听事物的方式真是卓尔不群。”柯蒂斯博士是亨利·摩尔学会的前任策展人、芭芭 拉·海普沃思（Barbara Hepworth）研究权威，自然有资格评论20世纪英国艺术。她既不是傻子，也没有被塑造当代艺术品位的那些有权有势的人物圈住。

    所以我说 观念艺术走到了尽头，因为这位严谨而经验丰富的女士认为，用未经训练的嗓音低吟以及一个骗人的标题就能“卓尔不群”，就能让我们“用不同眼光看事物、听事 物”。事实上新晋透纳奖得主毫无新鲜之处，菲利普兹女士要表达的一切早在1946年就已孕育并在1952年得到实现，当年那位被大众低估的美国作曲家约 翰·凯奇是一位罕见的坚定的原创思想家。

    12月12日，全球像我一样的凯奇粉都会挤出几分钟，表演他的杰作《4分33秒》。有些人松散地组织了一次“凯奇反对机器”的抗议（www.catm.co.uk），以抵制（有“选秀教父”之称的）西蒙·考威尔（Simon Cowell）对大众文化的操纵，不久就在facebook网站上纠集到4万人，希望能够催生一次“圣诞排行第一”。还有一些人只是安静地沉思这首后古典杰作那缥缈的纯净。

    《4分33秒》的乐谱本身就是美的化身，它由两张空白五线谱构成，仅有乐章标题。该作品有23张录音，BBC在2004年1月举行了管弦乐队版首演，由劳伦斯·福斯特（Lawrence Foster）指挥，并全国直播。

    那4分33秒里发生的，正好就是什么都没发生。1952年8月，该作品在伍德斯托克音乐节上世界首演，大卫·都铎（David Tudor）走上台，盖上钢琴盖，在钢琴边坐了4分33秒，起身，鞠躬，下台。在喧嚣中少有人能够领会凯奇所揭示的音乐的真相——音乐不是音乐家拥有或生 产出来的产品。静默也是音乐。我们自动剔除的那些环境噪音比如皮鞋吱吱声、邻座的喘息声甚至我们自己思想的噪音，也都是音乐。凯奇说：“他们以为是静默 的，其实充满了偶然的声响。”这些都是艺术的一部分，试图忽略或否定它们，是将聆听音乐减为火柴盒大小的单调乏味。

    凯奇1992年去世，他并 不是打破观念壁垒的第一人。马勒从写第一首交响曲开始就用了后台声音。埃里克·萨蒂在一战期间创造了一种“家具音乐”，敦促巴黎观众在音乐家演奏时聊天、 走动。波士顿的美术博物馆策展人阿南达·K.库玛拉斯瓦米（Ananda K.Coomaraswamy）与凯奇相熟，他认为所有西方艺术都必须拥抱日常生活的景观、声响和气味，否则就毫无意义。这正是凯奇在《4分33秒》中所 做到的。

    这部作品在揭示音乐之外，还让人们看到了自己自命不凡的期待。它让听众对于音乐体验拥有完全的控制权，并嘲讽了将生命中最伟大的愉悦 变成一串叮叮当当的音乐产业。参与《4分33秒》是自由解放的一刻，让你有机会把西蒙·考威尔、劳埃德·韦伯这些所谓的“品位塑造者”放回到他们应该归属 的鸽子笼，因为这些朝生暮死的浮游生物对于我们周遭的世界全无观照。

    透纳奖已经变成了观念的砖墙。2011年，我报名的《4分33秒》演出不是唱片（这听起来太20世纪了），也不是宣言，而是一个无形的理念，一张未来艺术可以涂鸦的白纸。

    作者为英国著名乐评家、BBC广播三台主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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