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曼·莱布雷希特:歌剧死亡证书的签名

格雷厄姆·格林的唯一一出歌剧《哈瓦那特派员》曾在伦敦格林威治与瓦格纳的《指环》同期上演。歌剧迷们都说闻所未闻，凭这点，就值得专程坐趟地铁满足一下好奇心。看过便可充当在拜罗伊特酒吧里的谈资了。这就是歌剧迷的营生，他们四处搜罗冷僻作品，然后在瓦格纳歌剧的漫长幕间休息时闲谈打发时光。有些冷僻作品则不只是一时兴趣，而可以显示歌剧的成熟程度，是否与创意世界的其他部分保持步伐一致。上世纪几乎所有其他艺术都经历了多次重塑，歌剧则关上了革新大门。

考虑到文学对 19 世纪歌剧的巨大贡献，现代歌剧院绕过英国文学似乎有些反常。在浪漫主义巅峰期，沃尔特·司各特爵士的作品催生了 50 多部歌剧，从罗西尼的《湖上夫人》(1819)到比才的《帕思丽人》(1867)，更别忘了多尼采蒂那嗜血而疯狂的美声改编版《拉美莫尔的露西娅》(1835)。莎士比亚对歌剧情节的贡献比任何作家都要多。威尔第两次改编了拜伦，谱写了《佛斯卡里父子》和《海侠》。瓦格纳的《黎恩济》基于布尔沃·利顿(Bulwer-Lytton)的小说。奥斯卡·王尔德的《莎乐美》成就了理查·施特劳斯的同名歌剧(1905)，萧伯纳则为奥斯卡·施特劳斯的《巧克力士兵》(1908)提供了蓝本。

接下来是停滞。尽管当代英国小说充满活力，但歌剧不知怎的却失去了情节。话剧紧跟文学潮流从中得到滋养，芭蕾一直在追求前沿，歌剧被挤出了创意前线。一本正经的合唱队，演员戴着假发装腔作势，歌剧生活在时刻会被认为是时代错误的恐惧中。于是它愈发待在安全区，与遥远的过去神交。我能想到改编自当代小说的歌剧也就是1969年潘德雷茨基改编了阿道司·赫胥黎的《老邓的魔鬼》，时不时还能重演，因为里面有裸体的通奸修女。

想象一下如果扎迪·史密斯的小说改编成歌剧会是什么样，或者科文特花园能够搭上菲利普·普尔曼⋯⋯可惜的是，没有一位活着的英国小说家能够上得了歌剧舞台，这似乎成了不言自明的公理。最后一次机会是 60 年代初，一群人从不同方向攻击了歌剧。亚历山大·戈尔(Alexander Goehr)参加了政治抗议，哈里森·伯特威斯尔诉诸暴力，马尔科姆·威廉姆森(Malcolm Williamson)则接洽了当时最好的小说家，问他是否愿意为莎德勒威尔斯剧院贡献畅销新作。

格雷厄姆·格林当时正在转型期，1958 年的《哈瓦那特派员》标志了他第一次尝试喜剧。他称之为“一次娱乐”，故事的主人公吉姆·沃姆旺德是一个“香蕉共和国”的吸尘器推销员，朱利安·麦克拉伦 -罗斯是一个颇有天分的醉醺醺的伦敦作家，靠上门推销家居用品为生。格林很快接受了歌剧改编的提议。“请务必做好，”他告诉威廉姆森，“首演我要两张票。”威廉姆森背后的讲坛歌剧院(Rostrum Opera)没有钱。其创始人拉塞尔·布朗(Russell Brown)后来回忆：“我想了想，吸尘器嘛，于是我去找胡佛吸尘器公司。他们问：你们需要多少钱?然后当场写了一张支票。”当时威廉姆森已经有了台本，《哈瓦那特派员》的电影版大获成功，卡罗尔·里德导演，亚利克·基尼斯(Alec Guinness)的表演让人过目不忘。威廉姆森的台本作者正好是里德的制片合伙人西德尼·吉利亚特(Sidney Gilliat)，世界真小。

这部歌剧票房平平，评论好恶参半。《泰晤士报》的乐评人威廉·曼(William Mann)抱怨它将一出好看的奇闻变得平淡无奇。戴斯蒙德-肖-泰勒(Desmond-Shawe-Taylor)则在《星期日泰晤士报》上赞扬了它的活力、自然和有说服力的氛围。1963 年 7 月 2 日，格林和弟弟休(BBC的总监)一起观看了首演，之后写了一封信给《泰晤士报》，指责其评论员搞混了歌剧和电影的概念。“作为电影剧本的作者，”他这样说，“我可以说我无限喜爱吉利亚特先生的台词吗?”他认为音乐也“非常令人满意”。

后来威廉姆森又改编了一部现代小说，帕特里克·莱斯·法莫(Patrick Leigh Fermor)的《圣雅各的小提琴》。1966 年 11 月上演的这部歌剧立时大热，在英国国家歌剧院连演四季，还巡演了六周。威廉姆森这位和蔼可亲的澳大利亚人，于 1975 年奉命执掌女王乐团，之后他受到了灵感衰竭的无情打击，直到 2003 年去世。

很少有作曲家在近年的小说中寻找兴趣点，丹·鲍尔·卢德斯(Dane Poul Ruders)可能是个例外，他将玛格丽特·阿特伍德的《女仆的故事》搬上了歌剧舞台;科文特花园的《苏菲的选择》则很无聊，似乎更接近电影版而非威廉·斯泰伦的小说原作。

合作的缺失并不是作曲家和作家之间对话的失败，而是歌剧产业坚定地忽视了创意过程。当剧场雇佣戏剧编剧搜寻并改编新作，歌剧院的同名职务则负责确保一切在既有传统中完成，无需创新。当剧场向前看时，歌剧院在朝后看。20 年来只有一部新歌剧《尼克松在中国》获得了国际成功，而有100部新小说能够经受住时间的考验。没有革新，就没有希望。《哈瓦那特派员》是一次孤立的失败，但它的命运可以被视为歌剧死亡证书的签名。

诺曼·莱布雷希特:著名古典音乐评论人、专栏作家。十余本关于音乐的著作被翻译成 13 种语言, 其中包括全球热销的《大师神话》和《谁杀了古典音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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