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曼·莱布雷希特:古典唱片的百万名单

那些层出不穷的音乐伟人名单，从某种程度上说，都很主观。一群所谓“专家”，有时加上民意调查，就能筛选出一个世纪的录音，然后严肃宣布，因为没有在世偶像能够匹敌，玛丽亚·卡拉丝就是史上最佳女高音。这一预设结论反映了被充分证明的事实——尽管卡拉丝去世 30 多年，她的脸只要登上杂志封面，依然比任何在世古典明星吸引销量。

挑选音乐伟人没什么科学依据。即便一位历史学家选出 100 张里程碑唱片，结果也必然有商榷余地。没有人能从经验上论证格伦·古尔德 1955 年的《哥德堡变奏》专辑要比 1981 年的重录更重要，或是比之前的旺达·兰多芙斯卡(Wanda Landowska)、之后的安德拉斯·席夫(Andras Schiff)、凯斯·杰瑞特(Keith Jarrett)、唐·库普曼(Ton Koopman)、穆雷·佩拉希亚(MurrayPerahia)、安吉拉·休伊特(Angela Hewitt)的版本更具决定性。有时候深夜里我真正想听的是狂人杰瑞特的ECM录音(对不住了，格伦)。说到底这是个人口味和当时心境的问题。

唯一实打实衡量音乐贡献的方式是测试其全球影响力，而唯一的计算方式是通过销量。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各大唱片公司的真实销售数据比付给高层经理的薪水还难知道。许多古典唱片全球销量不到 500 张，而高管足不出办公室就能拿至少 50 万美元年薪。很难说这两条信息谁更丢脸。后来有了库存查询技术，于是唱片公司的秘密渐渐公开。这样我才有机会写出了一本古典唱片史，并辑出了一张史上最畅销唱片的名单。在掌握了内部和外部资料后，我说服了几乎所有大唱片公司确认他们的最畅销产品，只除了一家——德意志唱片(DG)，他们拒绝给我明确答案。最终出炉的名单是准确的(误差在正常范围内)，从很多方面来说是令人吃惊的，尤其是数字之寒碜。在录音诞生以来的 100 年中，不超过 25 张古典唱片销量过百万，最早的是 1903 年歌王卡鲁索的破冰之作，较近的是 2002 年日本指挥家小泽征尔首度指挥维也纳新年音乐会。

引人注目的是，位居榜首的两种唱片和甲壳虫一样，在进录音棚之前被许多公司拒绝过。Decca 对瓦格纳的《指环》系列毫无信心，制作人约翰·库尔肖(John Culshaw)不得不为每部歌剧再重新向董事会申请一次。他甚至收到过最后通牒，要用一个没什么地位的德国人换掉他心爱的指挥乔治·索尔蒂。还好《指环》一炮而红。1959 年 5 月《指环》系列第一部《莱茵的黄金》登上了 Billboard 排行榜，排在猫王之下，它让更多的中产家庭心甘情愿换上了立体声音响。索尔蒂去世十年之后，Decca 版依然在 20 多套竞争版本中遥遥领先，堪称古典唱片最伟大的丰碑。

1990 年罗马世界杯上三大男高音的音乐会录音，也招致了类似的疑虑，五大唱片公司都不看好。第六家 Decca 提出的合同要求三高和指挥祖宾·梅塔共享一次性付清的 100 万美元酬劳，并放弃所有版税。当这张唱片一飞冲天时，三高们气坏了。Decca 暗中给了帕瓦罗蒂 100 万美元好处费，其他二高和指挥两手空空，只能在别处继续奋斗。1994 年洛杉矶世界杯华纳公司出了重拳，却耗尽了品牌资源。之后三高不再同台合作，加速了古典音乐的衰落。

维瓦尔第的《四季》位居第三并不奇怪，但演奏的艺术家肯定不在你期待之内。1952 年成立的室内乐团 I Musici 是第一个录制立体声维瓦尔第唱片的，他们的版本从未淡出。奈杰尔·肯尼迪(Nigel Kennedy)的唱片和拿索斯老板克劳斯·海曼(Klaus Heyman)的日本太太西岐崇子的廉价版也进了百万名单，安妮-索菲·穆特两度接近。销量最高的抒情歌剧唱片是卡拉丝和提托·戈比(Tito Gobbi)的《托斯卡》，也是卡拉丝的天鹅之歌。无法效仿的古尔德是最热销的器乐独奏家，尽管他的巴赫唱片销量的三分之二是在他死后卖出的。最热销的协奏曲是由美国冷战英雄范·克莱本演奏的，他曾在 1958 年的莫斯科赢得柴科夫斯基钢琴赛大奖。卡拉扬是史上最高产指挥，录过 900 多张唱片，仅有 1962 年的贝九进入百万名单。当代作曲家中只有谦逊的格莱茨基(Henryk Mikolaj Gorecki)的《第三交响曲》(1993)称得上热卖。

只要和摇滚乐比一比，你就会感受到差异如此巨大，你会好奇古典唱片怎能被同一些公司、同一拨人经营，还能活到现在。古典唱片里仅有两张销售逾千万，而摇滚经典竟有 92 张，其中有老鹰乐队的精选辑(2800 万张)、迈克尔·杰克逊的《颤栗》(2600 万张)、平克·弗洛伊德的《迷墙》(2300 万张)，利润不可计数。卡拉扬的总销量约在 2 亿，帕瓦罗蒂 1 亿，索尔蒂 5000 万，3000 万左右的有卡拉丝、伯恩斯坦、多明戈和詹姆斯·高威。古典公司在老兵退役多年后还捧着他们不放，就是因为他们能一代一代卖下去。然而未来的百万名单里不太可能有古典的份了，因为古典唱片公司在 90 年代把赌注押在了夏洛特·邱奇(Charlotte Church)或是陈美这样朝生暮死的流行乐手身上，放弃了培养能经得起时间考验的人才。我们可以认为古典最佳名单已不会再改变，它是 20 世纪艺术与产业共谋并终结的墓志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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