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阿什肯纳齐:我把音乐视为不可割裂的整体

弗拉基米尔·阿什肯纳齐先是从著名的钢琴家摇身一变成了著名的指挥，继而又车轮战般地录制了作曲大师们的钢琴作品全集，现在，他又与长子搭档，组成了双钢琴演奏组合。

资深乐迷在谈到如今也是名指挥家的弗拉基米尔·阿什肯纳齐 （Vladimir Ashkenazy）时，免不了会说“我听过他的音乐会，那时候他还是个钢琴家”这样的话。阿什肯纳齐对大师作品的精准演绎，和他演奏时特立独行的做派， 总给人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他把钢琴家的形象从翩翩燕尾服变成立领毛衣搭配西装外套，上下台时都一溜儿小跑奔向钢琴，则淋漓尽致地透出他除了音乐心无旁骛 的专注。

    尽管阿什肯纳齐曾说过自己“除了音乐一无所有，也不是一个有故事的人”，但“少年成名”、“跨越铁幕的婚姻”、“从前苏联移籍冰 岛”，他有太多经历可以写成传奇了。其音乐生涯同样看得人眼花缭乱。先是从著名的钢琴家摇身一变成了著名的指挥，继而又车轮战般地录制作曲大师们的钢琴作 品全集，从巴赫的平均律全集、肖斯塔科维奇的24首前奏曲与赋格、贝多芬和斯克里亚宾的奏鸣曲全集，再到拉赫玛尼诺夫、肖邦和舒曼的全部钢琴作品集，似乎 无论风格和流派，他都能信手拈来。而现在，他又与长子沃夫卡·阿什肯纳齐（Vovka Ashkenazy）搭档，组成了双钢琴演奏组合。
《泰晤士报》在评论阿什肯纳齐父子的双钢琴作品CD时说：“凭借他们的施坦威钢琴，父子俩如同一个人般地在音乐中思考和呼吸，以几乎非人的协调性完成分毫 不差的演奏，展示出父子间异常紧密的心灵纽带……”事实上，即便是父子组合，为了达到这一境界，还是经过了3年的练习与磨合。直到2009年8 月，DECCA公司才发行了他们那张仅收录法国作曲家作品的双钢琴CD。

    沃夫卡以“让人灵感迸发并充满音乐性”评价了与父亲的合作，而弗拉基米尔则索性自豪地告诉记者：“与沃夫卡同台演奏是件荣幸的事！”

    在阿什肯纳齐家的5个孩子里，沃夫卡是唯一继承了父亲钢琴家职业的。他1962年11月22日出生于莫斯科，他10岁时，他父亲就放弃了苏联国籍，移民 冰岛，举家定居雷克雅未克。沃夫卡在英国曼彻斯特皇家北方音乐学院受到系统的音乐训练，并得钢琴家佛莱雪（Leon Fleisher）和弗兰克尔（Peter Frankl）的指导。他于1983年以柴可夫斯基第一钢琴协奏曲首度登台演出之后，就开始了在世界各地与各大乐团合作演出的演奏家生涯。沃夫卡也具有丰 富的双钢琴演奏的经验，他与另一名钢琴家札布洛普罗斯（Vassilis Tsabropoulos）组成了双钢琴演奏搭档，一起灌制CD并举行演出。目前，沃夫卡既是弗雷音乐学院的钢琴教授，也定期执教钢琴大师班。

    阿什肯纳齐告记者，事实上他曾与儿子沃夫卡和太太（女钢琴家Thorunn Johannsdottir）一起演奏过拉赫玛尼诺夫钢琴曲的六手联弹，但双钢琴演奏的要求更高，需要更加慎重。与四手联弹或六手联弹不同，双钢琴演奏是 在两台不同的钢琴上分别进行，演奏时看不到同伴的手指，因此需要演奏者之间建立起更默契的配合。完美配合的双钢琴，两位演奏家可以让两架钢琴变得如同一个 编制齐备的交响乐团。

    继携英国爱乐乐团于2010年夏季造访上海之后，没过半年， 11月14日，弗拉基米尔·阿什肯纳齐再次来沪，偕长子沃夫卡献艺上海东方艺术中心。这次演出的曲目主要集中在俄国作曲家和印象派作曲家作品上，包括德彪 西的《林达拉哈》，拉威尔的《鹅妈妈组曲》和《大圆舞曲》，普朗克的《双钢琴奏鸣曲》，斯克里亚宾的遗作之一《双钢琴幻想曲》以及由沃夫卡·阿什肯纳齐改 编自鲍罗丁《伊戈尔王》之波罗维兹舞曲的双钢琴曲。

    B=外滩画报

    A=弗拉基米尔·阿什肯纳齐（Vladimir Ashkenazy）

B：听说与其接受采访，你更愿意省下时间来练琴。请问你现在每天大概会坚持练琴多长时间？

    A：呵呵，首先，没有那种说法，完全取决于安排什么时候来接受采访。目前来说，我一般每天会练琴三四小时，当然，有时候忙起来就只能少练会儿了，不过总归是在坚持每天练习。

    B：你在全世界演出，同时录制很多唱片，也兼任世界各地很多乐团的指挥和音乐总监，甚至还要参与世界和平基金会的活动，这么多工作会不会占用很多练琴的时间呢？

    A：我总是会很小心地计划我所有要做的事情，所以你看上去我同时要做很多工作，其实我把时间管理得很有条理。通常来说在这方面不会出什么问题。

    B：你是否把担任指挥或音乐总监看得跟钢琴演奏一样重要？

    A：这是没法比较的。我是在为音乐工作，我把音乐视为不可割裂的整体来看待。在我看来，音乐并不是一项能被分成演奏、指挥等不同工作的活动。音乐就是音乐，对我而言就是这样。

    B：你保持着怎样的生活习惯，来确保自己能有足够的精力做世界巡回演出？

    A：我生活的一部分，就像刚才说的，要奉献给音乐的工作。此外，我和我的妻子还拥有一个完美的家庭，我们有5个孩子，家庭关系也十分融洽。当然，我们很 清楚我们家庭生活的状态与普通人家是很不一样的，我们必须把时间安排得更紧凑。因为作为一个音乐家，我们不得不在世界各地举行演出，把很多时间都花在旅途 中。可是你瞧，我们终究还是把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因为我们都带着很强的意愿去决定我们要怎样生活，同时也尽可能去实现我们渴望的生活。

    B：在父子搭档举办的双钢琴音乐会上，两台钢琴，父子同台，很显然你们的经验是有差别的，而且体能上也有差别，你们会不会根据各自的特点来选择曲目呢？

    A：不是的。我们对这次演出很看重。这绝对是一次专业而严肃的音乐会，而不是家庭联谊节目，因此曲目选择的唯一的标准就是音乐本身优秀与否。你会发现， 曲目集中在俄国作曲家和印象派作曲家作品上，我们把原定的一首舒伯特的作品换成了德彪西的《林达拉哈》，其他则有拉威尔的《鹅妈妈组曲》和《大圆舞曲》， 普朗克的《双钢琴奏鸣曲》，斯克里亚宾的遗作之一《双钢琴幻想曲》，以及特别值得一提的，由沃夫卡·阿什肯纳齐改编自鲍罗丁《伊戈尔王》之波罗维兹舞曲的 双钢琴曲。

    B：你是否愿意评价一下儿子的演奏技艺？

    A：沃夫卡很有天分。他很早就开始学琴了，好像是六七岁的样子。之后，他在英 国曼彻斯特北方皇家音乐学院接受专业的音乐训练，历经名师指点。今天，他已经成为一个很优秀的钢琴家，他的演奏惹人喜爱，充满激情。可以说，与沃夫卡同台 演奏是件荣幸的事。而且，他即将迎来他的49岁生日，11月22日，在我们的中国之行结束后不久。

    B：你是否早就想过要让孩子们成为音乐家？

    A：不，我们没有对孩子们预设什么期望目标，更没有非要让孩子们成为钢琴家。事实上，我们的5个孩子分别作出了不同的选择，他们自己选择了自己的人生道 路。最终，只有沃夫卡成为钢琴家。我的另一个儿子迪米特里（Dimitri）是个单簧管演奏家，他之前弹过钢琴，但是后来决定去吹单簧管。另外的三个孩子 都没有成为职业音乐家，他们自己决定不以音乐为职业。事实上，我们让孩子们自由选择他们要走的道路，让他们自己去决定自己要做的事情。

    B：曾经有报道说，你甚至忙得都没时间亲自指导沃夫卡的演奏？

    A：这事情绝不像说的那么简单。当然，我工作很忙，经常要旅行，因此不仅没法集中教他弹琴，更没时间去教授任何人。但是，更主要的是，我其实觉得自己是 教不好自己的孩子的。一个专门的、专业的老师对孩子来说更有价值。当然了，如果遇到机会，我也会给沃夫卡一点儿我的建议，跟他聊点儿我对音乐的体会和想 法。

    B：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这既是你们父子同台演奏的音乐会，也是你们父子关系的一场交流？你们借用钢琴在互相交谈？

    A：要这 么说的话也不错，你可以就这样理解。事实上，我们对待音乐都是带着严格而专业的态度的，演奏中并不会故意融入太多个人的情绪。或许你期待我会说出一些很有 趣的、发生在演奏时的特别小插曲。但我只能说，我们只不过是在尽我们的努力去演奏得更好，至今我都不记得有发生过什么特别的故事，或许以后会有吧……

    B：你曾经对记者说自己“除了音乐一无所有，不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A：是的。在我看来，音乐足以表达音乐自己了，并不需要附加额外的故事。事实上，我甚至不愿意去过多地谈论音乐，因为音乐不适合用语言描述，语言对于音乐而言过于简陋。

    B：从巴赫的平均律全集、肖斯塔科维奇的24首前奏曲与赋格、贝多芬和斯克里亚宾的奏鸣曲全集，再到拉赫玛尼诺夫、肖邦和舒曼的全部钢琴作品集，你已经 录制了很多作曲家的全集CD。你是不是会尽可能地去阅读关于作曲家生平的故事、传记、回忆录、书信等，在了解作曲家的生平和思想观念之后再去演绎其作品？

    A：作曲家的生平和他们的想法确实是很值得去了解的东西。但以我的经验而言，我演绎音乐作品的方式并不需要去了解关于作曲家的一切。音乐本身永远是要被 摆在第一位的，音乐在说着它自己的语言，那才是全部值得去聆听和发现的宝藏。而且，音乐作品拥有自己的生命，它们甚至并不全都严格符合作曲家自己对它们的 阐述和解释。大部分时候，音乐足够自己表达自己了，因为音乐有自己的灵魂，因此，在我看来，它们就跟作曲家本人的人生其实没什么大关系。而且，每段人生也 都不一样，伟大作曲家的生活更是千姿百态，所以，我不会建议一定要根据作曲家生平去理解其音乐。记住，音乐本身就拥有了全部的信息，它不受外在杂音的干 扰，也不会受到作曲家生平的干扰。当然，作曲家生平自有它们的价值，它们讲述人们曾经是如何生活的，尤其是个性各异的作曲家曾经是如何生活的。我自己也十 分愿意去了解作曲家的生平，但那与我要如何演绎其作品无关。

    B：在很多音乐爱好者看来，你是李斯特、拉赫玛尼诺夫、斯克里亚宾等人钢琴作品的权威演绎者。你灌制了众多流派不一的作曲家的全集作品CD，已经有人用“全集钢琴家”来称呼你了。

    A：不至于吧。能灌制那么多全集，纯粹是缘分到了。我其实根本没有计划过任何事情。

    B：在你心目中，一个演奏家是不是不该局限于少数几个作曲家的作品，而应该涉猎尽可能广泛的作品，尝试尽可能多的挑战？

    A：是的，我正是这么想的。那样尤其有利于一个艺术家的成长。当然，我没法建议你怎样做一定会更好，但是起码我是这样想而且这样做了。要知道，艺术家们 用他们各自不同的方式去爱音乐。有些演奏家专精少数一两个作曲家的作品，难得公开演绎更多作曲家的作品，那是他们的人生。而我则渴望尝试更多不同的音乐表 达，更多不同的展现音乐魅力的方式，所以我会想要去演绎更多不同作曲家的作品。这样做给我带来了很多不一样的感受，也提供给我更丰富的素材去体验音乐独特 的语言。

    B：你接下去将会计划灌制谁的全集作品呢？

    A：哈，这个我还没有决定呢，我都不知道。

    B：最后，在你的演奏生涯里，你个人觉得印象最深刻的双钢琴合作者是谁？

    A：嗯，要我说，真正的搭配成双钢琴固定演奏搭档的，就是跟我儿子沃夫卡这次。此前都只是偶尔合作，算不上是固定的搭档。我记得曾在上世纪60年代跟我 的好朋友马尔科·弗拉吉（Malcolm Frager）合作过三四次音乐会，跟丹尼尔·巴伦博伊姆（Daniel Barenboim）只合作过一次，再有就是跟安德烈·普列文（Andre Previn）一起录过唱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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