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论:萧条时代的名琴

在经济萧条和衰退的年代，音乐比其他方面显得更为坚挺。没有一个顶尖的音乐家为了生存被迫卖掉乐器。相反，经历过艰难时世成了音乐家们吹嘘自己男子气概的资本。

古典号外 | 诺曼·莱布雷希特专栏作者为英国著名乐评家、《旗帜晚报》专栏作家

伦敦最好的小提琴被送到芝加哥出售，正是艰难时世的信号。这把瓜奈里·德·吉苏（Guarnerius del Gesu）1741 年制作的名琴，曾是伟大的小提琴演奏家亨利·维厄当（Henri Vieuxtemps）11年不离身的家当，直到1881 年维厄当去世，它才被传到一位更杰出的独奏家尤金·伊萨伊（EugeneYsaye）手中。

自1966 年起，它属于一位银行家伊安·斯道茨克（IanStoutzker）所有，这位银行家少年时曾在皇家音乐学院师从阿尔伯特·萨蒙斯（AlbertSammons）。斯道茨克非常钟爱这把瓜奈里琴，他曾带我去他在贝尔格莱维亚区的豪宅参观——他把琴放在床下，这样清早起来就可以演奏，或者伴他度过无眠的夜晚。

但如今世道不济，79 岁的斯道茨克也只能谨慎地处置收藏。7 月，他和妻子梅塞德丝通过索斯比拍卖行，卖掉了一幅弗朗西斯·培根1967 年画的肖像画，当年该画新鲜出炉，不过几千英镑购得，如今价值2740 万美元。斯道茨克的瓜奈里琴开价2000 万美元，如果成交，这将是之前售价最贵的乐器的两倍。斯道茨克自有道理，小提琴从来不会贬值，在这个银行和股市都毫无安全可言的世道，大家会涌向收藏和艺术。

在经济萧条和衰退的年代，音乐比其他方面显得更为坚挺。音乐家们大都在世界各处巡演，他们很容易找到仍然有钱的口袋支付账单，直到最坏的日子过去。就算他们银行里的积蓄在一日之间消失，也能找到很多方法度日，就像很多人在1929 年也能找到工作一样。

钢琴家阿图尔·施纳贝尔的股票曾突然一文不值，这迫使他收回了不录唱片的宣言，与EMI 签约录制了32 首贝多芬奏鸣曲。

雅沙·海菲茨也是经济危机的受害者，他把仅有的收入用来购买英国文学名著的稀有初版，尽管他从来不读。伊戈尔·斯特拉文斯基为钢琴和乐队写了一首简单的随想曲，他自己担任独奏，每次巡演的时候都能收到两张支票。谢尔盖·拉赫玛尼诺夫在瑞士买了房子。

没有一个顶尖的音乐家为了生存被迫卖掉乐器。相反，经历过艰难时世成了音乐家们吹嘘自己男子气概的资本。钢琴家阿图尔·鲁宾斯坦曾经邀请斯特拉文斯基和拉赫玛尼诺夫去好莱坞吃饭，却没意识到这两个俄国流亡艺术家互相讨厌。只有当其中一个问起对方在1917 年俄国革命和1929 年大萧条中损失了多少钱时，对话才变得缓和起来，两人说起自己躲避金融灾难的精明才干都滔滔不绝。大萧条时期，乐团也蒸蒸日上。

1930-1932 年的后萧条时期，伦敦的交响乐团从一支增加到三支，在1945-1947年的节衣缩食时期，又从三支增加到了五支。在美国，音乐家们在各种小乐队和好莱坞的新式生产线中找到了栖息之地。在金融信心崩溃的年代，公众不论手头多紧，对音乐演出的需求却直线上升。

在1974 年的石油危机、1981 年和1992 年的经济衰退中，没有一家音乐机构破产，没有一间音乐厅关门，没有一个明星演奏家失业。音乐家们照旧营生，对有些人来说只好不坏。货币动荡时，一些富人会投资在名琴上，然后再大方地借给年轻演奏家，这可是平时怎么也碰不见的好事啊。正是在那时，慈善家斯道茨克和好友耶胡迪·梅纽因一同筹办了“Live Music Now”项目，为穷困的年轻人带去现场音乐的欢乐。

然而现在，前景更加惨淡了。在过去的一代人中，音乐实体严重依赖银行和金融机构的赞助。苏格兰两家陷入困境的银行在资助国立交响乐团和爱丁堡艺术节。皇家歌剧院接受苏格兰皇家银行（RBS）的分支——考茨私人银行的赞助。伦敦交响乐团的恩主是瑞士联合银行（UBS），纽约爱乐乐团则背靠瑞士信贷集团（Credit Suisse）。

当银行亏损并受到限制时，将来的赞助经费也成了问题。“大气候可能会持续阴霾”，“艺术与商业”（Arts &Business）组织在英国进行的一项调查如此总结。许多乐团和歌剧院明年都会面临经费不足的境况，这会影响他们的艺术雄心，会减少新作品的诞生和大胆的节目。但说到底艺术憎恶真空状态，那些大胆的作品会被较小的编制吸引，比如小型歌剧和独奏会。

对好的音乐家来说，好作品不会缺，但好乐器却可能不那么容易得到了。事实上，这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斯道茨克小提琴的命运。

顶级名琴的真正价值写在保密协议里。我的线人告诉我，去年一位加利福尼亚商人花800 万美元买下了一把斯特拉迪瓦里标准琴，今年一个俄罗斯基金花了相同的价格买下了另外一把。完美无瑕的斯特拉迪瓦里名琴“布朗特夫人”得名于拜伦勋爵的孙女，是目前世界纪录的保持者，由日本音乐基金会斥资1000 万美元购入，该基金会将收藏的名琴借给丽莎·巴蒂娅施维莉（LisaBatiashvili）、尼科莱·齐奈德（NikolayZnaider）、东京四重奏这样的高手。要知道，1971 年，“布朗特夫人”在索斯比只拍出了20 万美元的贱价，说明了乐器作为投资产品的绝对吸引力。

斯道茨克的小提琴意在吸引另一种投资者。芝加哥中间人杰弗里·富什（Geoff Fushi，斯特拉迪瓦里协会主席）认识很多俄罗斯寡头和亚洲政府高官，如果真有人花2000万美元购进该琴，乐器价格也会水涨船高，不管是意大利名琴还是年轻艺术家的起步琴。那将是音乐界的一大灾难。

作者为英国著名乐评家、《旗帜晚报》专栏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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