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西音乐 冰山之下更丰饶

桑巴

陆镜

提起巴西音乐，无论是否乐迷，至少知道桑巴(Samba)，经常出入咖啡馆的小资和中产，或许还知道巴萨诺瓦(Bossa Nova)。桑巴被用来解释巴西的一切，从足球到外交，像是巴西万金油。巴萨诺瓦，除了小资和蓝山咖啡之外，人们可能还会想起那个在中国成了巴萨诺瓦代言人的日本人小野丽莎。可这不够—巴西是全球最重要的原创音乐王国之一，巴西人在自己杂种混血(非洲黑人奴隶，印第安土著和葡萄牙殖民者)文化基因之上的数百年耕作，于足球之外，还为人类贡献了无数的音乐财富，但巴西音乐在国际音乐市场上的状况，就像是南极的冰山，人们看得见冰山的双峰—桑巴和巴萨诺瓦，却看不见海水之下更为丰饶的存在。

桑巴在贫民窟里发扬光大

桑巴是巴西早期最重要的黑人奴隶种植园区域Bahia州的黑人们发明的。在安哥拉和刚果的黑人语言中，桑巴意为祈祷，而黑人的传统，祈祷要跳舞，要有音乐。19世纪后期，1888年正式废除奴隶制之后的巴西出现了庞大的黑人移民潮，1872年里约仅有27万人，但到1920年，里约已是超过百万的大都市，正是从Bahia州向南迁徙到里约的黑人流民在贫民窟里把桑巴发扬光大，将其变成了里约最重要的都市流行乐。

刚开始，里约的白人中产阶级对这种以强烈的节奏为灵魂、舞姿貌似淫荡的歌舞颇为抵触，但渐渐地，随着社区文化团体桑巴学校的诞生，桑巴迅速成为里约的特色，在狂欢节上大放光彩。值得一提的是，在1930年开始实际控制巴西18年的亲法西斯独裁者热图利奥·瓦加斯在桑巴历史上扮演了重要角色，正是他的政府为了加强巴西的民族主义认同感，开始在国际和国内场合力推桑巴，使得桑巴成了巴西最显著的国际符号，直到今天，桑巴还在不断推陈出新，结合分化出各种地方形式。

伤感Choro曾是里约流行乐

在喧闹嘈杂、无论如何都仍以中下层社会为土壤的桑巴占领里约狂欢节之前，里约流行的是Choro。Choro的基本节奏来源于白人移民喜欢的波尔加、华尔兹或者马祖卡舞曲，可非洲裔巴西人强大的音乐切分解构能力重塑了它们，那是在19世纪70年代。吉他、像尤克里里的葡萄牙四弦小吉他 cavaquinho、长笛、黑管，意为“哭泣”、“啜泣”的Choro小乐队奏出的声音，就像是弦乐和管乐上的早期爵士，那略带呜咽的忧伤据说来自于两个方面，一是葡萄牙抒情曲Modinha，另一种，则是巴西的印第安人音乐。很难想象，安静私密、甚少即兴，几乎全靠作曲的Choro，会是狂野的桑巴之前里约狂欢节的原始音乐形态，那时的嘉年华，一定伤感、优雅以至于神圣得多。

小资巴萨诺瓦影响世界

桑巴热闹了二三十年之后，到了20世纪50年代，里约开始流行一种新的沙龙音乐，巴萨诺瓦。Bossa Nova的词意是新方式新道路，而这种新道路新方式，正契合了当时巴西社会的主流社会情绪。1956年上台，后来被称为巴西历史上最伟大的总统儒塞利诺· 库比契克除了修建新都巴西利亚之外，还通过大量改革措施推动巴西经济，巴西社会好像进入了一个万象更新的局面，虽然农民因为城市化在受苦，但小资产阶级对未来生活充满了热切的希望。正是在这个背景下，巴萨诺瓦仅凭一个人的力量诞生了。

发明这新方式的天才作曲家，叫做Antonico Carlos Jobim，或者Tom Jobim，他本人是欧洲古典音乐的痴迷者，在受到美国酷派爵士的影响之后，他把桑巴的节奏拉长、放缓，再配以复杂而精巧的和弦。毫无疑问，弥漫着慵懒气氛，有点小兴奋又带些小忧伤，像总是浸泡在午后阳光下的巴萨诺瓦，是里约白人小资产阶级的沙龙音乐。Tom Jobim发明了巴萨诺瓦，巴萨诺瓦第一位红歌星却不是他，而是1958年录制了第一张巴萨诺瓦唱片的Joao Gilberto。Gilberto嗓音低沉，在今天可以称作性感，他以一种被人称作“吉他上的鼓点”的方式奠定了巴萨诺瓦的吉他演奏风格。要紧的是，仅仅一年后，1959年，在巴西出色的唱片工业助力下，巴萨诺瓦的影响就到了美国，并迅速反哺了美国爵士乐。

萨尔瓦多因音乐成为黑人文化复兴中心

拥有Choro、桑巴和巴萨诺瓦的里约是巴西的音乐之都，但巴西的音乐之都却并非仅有一个。至少，里约以北Bahia州的萨尔瓦多也算一个。萨尔瓦多是巴西第一座首都，殖民时期拉美奴隶贸易最重要的中心之一，直到今天，非洲裔仍然构成其人口的绝大多数。所写的歌曲《鸽子歌》被王家卫用作电影《春光乍泄》插曲的Caetano Veloso，前任文化部长Gilberto Gil，巴西最美的女声Gal Costa，新生代女星Virginia Rodrigues……大量巴西流行音乐的巨星是Bahia人。

节奏是巴西音乐的灵魂，而赋予黑色的萨尔瓦多音乐独特性的，正是节奏，是鼓和打击乐的重要性和丰富性，甚至里约也无法比拟。事实上，也没有巴西另外的城市，像萨尔瓦多那样总是勇敢地吸收大量世界音乐的元素，加勒比、非洲、北美，一次又一次，他们在吸收某种外来风格后，很快地就赋予它地道的巴西味。 20世纪80年代美国黑人的灵魂乐，牙买加的雷鬼乐，古巴的Salsa到了萨尔瓦多，被萨尔瓦多配上非洲主题的歌词，和舞蹈性极强的节奏，风潮迅速席卷巴西。那时的巴西，黑人意识正在觉醒，萨尔瓦多当之无愧地成为黑人文化复兴的中心，而音乐成为最重要的支柱。

从萨尔瓦多再往北，整个巴西东北角的海港大城累西腓(Recife)是另一个音乐重镇。那一带，有巴西最好的沙滩，最肥沃的土地，但往内陆开车一小时，就会进入贫瘠的岩石区，且常常干旱，这使得农民季节性地移民前往海岸城市，由此融合出多样的音乐形态，被称作东北风格(Nordestina)。像 Frevo，是累西腓特色狂欢节的主要音乐形态，又如Maracatu，一种非洲节奏和葡萄牙旋律的混搭，以及Baiao，手风琴、低音鼓和三角铁乐团伴奏的脚尖舞。然而，最流行的一种舞蹈音乐，叫做Forro，这个词是英语for all的变形，是由19世纪累西腓的英国公司推广开来的乐舞。Forro历史上最有名的歌手也是手风琴家Luiz Gongzaga，他在20世纪40年代从东北搬到了里约，因为一首以旱季最晚离开岩石区的鸟来比喻农民被迫迁徙的歌《Asa Branca》(白翼)获得极大成功，使得Forro从一种东北风格在全国流行开来。

即便亚马逊地区，亦因为杂交和融合产生出新的乐舞形式。亚马逊的河口大城贝伦(Belem)，原本有一种来源于黑人的传统鼓舞 Carimbo，逐渐地这种舞蹈音乐被电子化，同时几百公里以外圭亚那的电台播放的古巴Salsa、牙买加雷鬼和多米尼加的Merengue节奏开始被吸纳进来，形成了一种新的音乐形态Lambada。20世纪80年代，Lambada又流传到了萨尔瓦多，经过萨尔瓦多改造的Lambada加上合成器，变得轻柔了些，像是早期爵士，但双人舞蹈却因比基尼着装和热辣舞姿异常性感乃至于被归为色情。随后，Lambada被法国的唱片制作人带到了欧洲，在整个 20世纪90年代风靡国际，成为了巴西对世界的新贡献。

巴西音乐是什么呢?是桑巴，是巴萨诺瓦，是Choro，是Forro和Nordestina，或者是Lambada?顺应时代的强大的融合与再造能力基础上，它既是所有，但也是这所有之上未知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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