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朦胧胧的德彪西

李近朱

【自《牧神午后》始，对于德彪西所创立这种朦朦胧胧的乐风，人们借用一个绘画术语，称其为“印象乐派”。】

今春3月，他已经去世整整100年了。那是一个新的纪元开始之际，他把由巴赫、莫扎特乃至贝多芬等人建筑的古典音乐世界颠覆了，并轰然推开了一个新的100年，也就是20世纪的音乐大门。他就是法国人德彪西。

19世纪末，西方音乐的浪漫主义大潮，已近尾声。在晚期浪漫乐派诸多作曲家的笔下，已现出现代色彩；更早一些，浪漫盛时的李斯特，其晚年的一些晚作，也被称为：现代音乐的“先声”。

19世纪末叶，巴黎艺术界异彩纷呈，各门类艺术出现各色各样的探索。象征派的诗歌让德彪西跌入无边的想象，印象派的绘画让德彪西陷于朦胧的梦境。如果，他的音符再去沿袭音乐先辈巴赫、莫扎特，哪怕是他的同胞柏辽兹，那已不可适应时代的迅疾前行了。这位戴着宽沿帽，混迹于巴黎艺术沙龙中的青年，烦躁地酌着咖啡，在为音乐寻找一条搭上时代脉搏的出路。

一次，他看到了印象派画家莫奈的一幅画《日出·印象》。迷离的光斑，朦胧的色调，非实体性造型，以及整幅画面那种嵌入人们主观印象中的海天碎片，让德彪西如梦初醒。自此，德彪西朦朦胧胧地构想着一种音乐，它摒弃了音乐构成的主体要素：旋律；它突破了传统和声的规整色彩：功能；它舍去了管弦作品沿袭几百年的形式羁绊：曲式。这位法国人聚焦的是，让音符随自己主观的感觉或印象，信马由缰地铺陈出不拘一格的乐思。于是，带着这种看似蓦然形成的不因循成规的艺术理念，他狂热地开始了他的另类的音乐创作。

德彪西第一部受印象派画家莫奈启迪的作品是管弦乐曲《牧神午后》。不过，这却是他读了法国象征派诗人马拉美的同名诗作，文字的神秘意境激发他创作了印象画境的音乐。作品中，音符带着牧神的慵懒倦怠以及梦境一般的波影，在管与弦中奔突出了诡异奇幻的音响。懵懂之中，聆听的人已找不到所熟悉的那些主部副部主题，或是明晰的音乐动机了。曲调和旋律淹没在朦朦胧胧的块状音响的碰撞之中。迸发出来的，是让人们去感受的迷离色彩。这牵动了也启发了聆者不同的感性印象，给人以对于音乐多元化的个性感受。通过“印象”的音乐，给人们带来了音乐的印象。德彪西改变了人们的聆听习惯，即：要更多去调动自身的想象和感悟。“印象”风格的音乐，似让人们从整体上去捕捉音乐的内容、主题以及情感。结果，全是虚空。实实在在的，却是自己主观想象所带来的聆听的惬意。

这首音乐上的《牧神午后》，让写作《牧神午后》的诗人马拉美惊异万分。他说：德彪西的音乐“由于乡愁、惊人的敏感、幻想和丰富，超过了我的诗作”。

自《牧神午后》始，对于德彪西所创立这种朦朦胧胧的乐风，人们借用一个绘画术语，称其为“印象乐派”。自此，它从浪漫晚照中走来，推开20世纪之门，迎来一抹艺术曙色，德彪西创造的“印象”乐风便如此彪炳于史册之上。

或许深受“印象派”绘画的影响，在德彪西的音乐生涯中，其作品大多以大自然为题，用管弦以及钢琴等器乐色彩，继续构筑他的音乐“印象”。

接踵而至的，是他称之为“交响素描”的《大海》。“素描”称谓，道出了音乐家受绘画影响何其深刻。他用管弦色彩刻画大海“从早上到正午”的光斑变幻，以及“海浪的嬉戏”“风与海的对话”等，幅幅画面都有音块幻化着色块，交响编织着光影。一派朦胧“印象”，画出了大自然的海景，更刻画了人们心中对于大海的感受与认知。当聆听到那段八个声部的小提琴乐声时，那是德彪西在抒发对于大海的无边尊崇与景仰。他曾说过，我常感到自己“对海的尊重总嫌不足”。

他的钢琴曲《月光》，以黑白琴键敲击出了月夜的朦胧。虽只一架键盘乐器，却也抵管弦交响的细腻刻画与宏大烘托。继身处古典与浪漫时代的乐圣贝多芬所创造的钢琴经典《“月光”奏鸣曲》之后，这是又一阙献给月色的艺术杰作。总之，无论何种乐器乃至管与弦的交响，不变的是，德彪西用“印象”笔法抒写出了大千世界在人们心中的“印象”。

他的另一部管弦乐作品《夜曲》，再用一个绘画术语，叫作“交响三联画”。在德彪西的作品中，一个“画”字，提醒人们不要忘记，他的艺术创造是从“画”中来，亦即由此创立了“印象派”乐风；也是到“画”中去，亦即“印象乐派”的音符会把“画”带到人们的心中。这就是20世纪初叶德彪西所开创的“印象”音乐的风范。

从历史角度透看这位辞世百年的德彪西，在20世纪初叶，他创造了一个艺术风格并形成一个乐派；还是在20世纪初叶，他又将这一乐风传递到了当时的法国、意大利、西班牙等欧陆诸国，并造就一批步其后尘的“印象乐派”大师，如拉威尔、杜卡、德·法拉、雷斯庇基等。

作为20世纪的音乐旗帜，“印象乐派”赋予新世纪以一个新的艺术流派，揭示出新纪元之“新”的独特美丽与魅力。如果用一句话来概括他和他的乐风，那就是——20世纪的音乐大门洞开，向我们走来的，是朦朦胧胧的德彪西。

《中国科学报》 (2018-03-02 第7版 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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