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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藤先生的聂耳传,就是以那帧日久泛黄的相片破题。他是在得到相片41年后,即1996年1月,才历经曲折,终于找到合影中唯一的日本女士渡部玳(音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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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耳 Nie Er 中国音乐家

时间:2019-04-15 23:59 解放日报 卞毓方

聂耳只活了34个春秋,比英年早逝的莫扎特还早逝23年,比彗星一现的舒伯特还小8岁,天妒英才,韶华不为少年留。但是呢,如果让他在音乐和长寿中抉择,我想,他宁要这生如夏花之绚烂的短暂音乐年华,也不要平庸的长寿。

聂耳23岁孟春的仰天一啸,谱成后来成为《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歌》的《义勇军进行曲》。

这是一奇。

聂耳将生命的句号,也是惊叹号,放在了大海,异域的海,弁才天女神(音乐艺术之神)守护的海,直通太平洋、黄海、东海、南海的海,波拥波浪撵浪地拍打着生他养他的那片热土的海——年华不与水俱逝,纵死犹闻鱼龙吟。

这是二奇。

1954年,在聂耳溺水身亡的神奈川县藤泽市,在有了那样一场侵略与反侵略激烈交锋的“二战”之后,在法理上还属于敌国的日本市民,却出于敬仰,付诸博爱,突破意识形态的壁垒,为聂耳在湘南海岸竖起一座凛凛的丰碑。

这是三奇。

去年春天,我们一行三人来到聂耳的殒命之地——藤泽市的湘南海岸。

是齐藤孝治先生的大著把我引来的。

事情可以追溯到1997年5月,在云南省玉溪市的聂耳老家,我与齐藤先生不期而遇。

齐藤先生正在写聂耳传,为搜罗素材,他和我同步跨进聂氏祖上的一所旧宅。

一个日本人,主动为我国的音乐家聂耳作传,主动为“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作文学领域的正声,这件事,令我怦然心动。

叩问之下,原来,齐藤先生1936年生于中国长春,日本战败前夕返归母国,1955年进入早稻田大学历史专业。是年岁尾,中国科学院院长郭沫若率团访日,在早稻田大学演讲《日中文化交流》。齐藤先生因为从小出入中文,攻读的又是历史,遂兴起关注郭氏早期旅日年间的作品之念,他向主讲中国文学的实藤惠秀教授讨教,后者给了他一册《聂耳纪念集》,内中收有郭氏当年的诗作《悼聂耳》。诗云:

雪莱昔溺死于南欧,聂耳今溺死于东岛;同一是民众的天才,让我辈在天涯同悼!大众都爱你的新声,大众正赖你去唤醒;问海神你如何不淑,为我辈夺去了斯人!聂耳啊,我们的乐手,你永在大众中高奏;我们在战取着明天,作为你音乐的报酬!

实藤教授还给了齐藤一帧相片,为聂耳初到东京之际拍摄。画面中,四男一女,男士皆中国人,倚栏伫立于后,女士乃日本人,屈膝蹲于众前。右下角以毛笔斜书:“一九三五、四、二八 东京 隅田公园”。边框外用中文标明:“聂耳(左)在日本与张鹤(天虚)等人的合影”。

就是这帧相片,让齐藤先生把“聂耳传”一梦数十年。

1999年7月17日,值聂耳逝世64周年,齐藤先生的大作《聂耳——闪光的生涯》在日本隆重推出,后援团体为“聂耳刊行会”。

稍后,我收到齐藤先生的赠书。

齐藤先生的聂耳传,就是以那帧日久泛黄的相片破题。他是在得到相片41年后,即1996年1月,才历经曲折,终于找到合影中唯一的日本女士渡部玳(音译)。

渡部女士是聂耳房东尾原先生的妻妹,小学老师,当时负责教聂耳的日语。

二战末期,聂耳在东京暂居的那栋三层小楼毁于美军地毯式的轰炸,片瓦寸木无存。房东尾原先生夫妇在大轰炸前就搬回福岛县老家,且早已故去。渡部女士呢,在聂耳日记中被称作“渡边妙子”,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反正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纵然警察厅出面恐怕也帮不上多少忙。但齐藤先生就有那份执拗,那份耐心,简直像从大海捞针一样,围绕着尾原家族的直系、旁系亲属,亡故的和健在的,层层挖掘,步步跟进,硬是从茫茫人海中,把高龄八十有四的渡部女士“捞”了出来。不是奇缘,胜似奇缘。

渡部女士告知:聂耳想在短期内掌握日语,我发现他的确有非凡的语言天赋,入耳不忘,一听就会。学了不久,我就给他朗读夏目漱石的作品,他也经常给我拉小提琴。

旁证:聂耳原定留日一年,并将它分成四个阶段的“三月计划”,第一阶段是闯过日语口语难关。据齐藤先生访录,仅仅一个月后,聂耳与照明师大坪重贵相识.后者回忆初次见面,对他说:你想知道聂耳当时的日语表达能力?我告诉你,他讲得很流利。

又据吴宝璋的《人民音乐家——聂耳》一书披露:6月,某次中国留学生聚会,聂耳出席演讲。因为有日本人士参加,所以配备了日语翻译。然而,聂耳说到一处,翻译竟卡壳,翻不出来,倒是来东京仅仅两个月的聂耳,主动把它译成日语,听众无不拊掌称奇。

难怪中日两国的朋友都喜欢叫他“耳朵先生”,一是,他姓聂名耳,按繁体汉字,是四只耳,二是,他对音调和语言有超乎常人的特殊敏感。

音乐天才就是音乐天才。

聂耳日记显示,聂耳和渡部玳,两位异国青年男女,在接触中渐渐萌发了微妙的情愫。

是以,渡部女士不无感伤地说:“我们应该极为珍视这种转瞬即逝的旷古友情,可惜,现在说什么也来不及了……”

那帧相片是翻拍的。齐藤先生后来到了昆明,在聂耳三哥聂叙伦家里发现了原版,确认合影上的毛笔字,是渡部女士的手迹。

齐藤先生写道:“我着实为人与人之间这种奇妙的缘分而感到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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