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怀让•皮里松：他将“卡门”带入中国

1980年，皮里松指挥中央乐团。（中央乐团供图）

文 |卜大炜

近日，西方古典音乐界有多颗巨星陨落，其中那些与中国音乐发展史结缘、并为中国音乐爱好者带来璀璨音乐时光的大师，更值得我们追思和怀念。2月18日离世（享年96岁）的法国指挥家让·皮里松就是一位将自己的才华献给了法国音乐，并将这些音乐植入中国人民心中的杰出指挥家。他让“卡门”的形象永远鲜活在我们的音乐舞台上，在改革开放初期，让一大批求知若渴的青年指挥家手中的指挥棒自如地舞动起来。我作为当年的青年乐队演奏员，在他的指挥棒下亲历了歌剧《卡门》、“贝九”和指挥大师课。

1981年底，根据中法文化交流协定，中法在北京联合制作了比才的歌剧《卡门》，于1982年元旦在天桥剧场公演。法方派出一个权威的团队指导中央歌剧院排练演出：拥有功勋骑士称号和“《卡门》导演”一等奖的勒内·泰拉松、指挥让·皮里松、法国文化部声乐督查员雅克琳·布吕梅，以及舞美和服装设计师等。让·皮里松在法国音乐界有着资深地位，曾获贝桑松指挥大奖，担任过巴黎歌剧院和尼斯歌剧院的指挥。当时我所在的中央歌剧院交响乐团，刚刚恢复建制不久，新毕业生和学员占了近百分之六十，虽潜藏着实力，但接触西方经典歌剧的底子仅有一部《茶花女》。《卡门》这样一部大戏要在法方的艺术标准下不折不扣地呈现出来，大家自然都全力以赴。但当这样一位世界著名指挥大师突然空降到面前，难免紧张。然而，当皮里松来到乐队排练厅时，大家眼前一亮，大师儒雅而彬彬有礼，一点都没有架子。他在排练中严格而不蛮横，循循善诱，让大家渐渐有了自信，排练逐步进入了佳境。他指挥的拍子清晰准确，动作优雅流畅，节骨眼上略施花式，音乐的色彩跃然而出。法国方面派皮里松来指挥《卡门》，真是选对人了。他的母亲是西班牙人，排练演出时他总带在身边的年轻漂亮的夫人，是法国驻西班牙大使的女儿。当大家没能演奏出剧中西班牙音乐的风韵时，他会即兴给大家来一个弗拉门戈舞的身段，一下子点燃了大家的情绪，从而让大家掌握了哈巴涅拉舞的妖娆、塞戈迪亚舞的狂野。皮里松就像有着点石成金的魔术，乐队不久就演奏出了一个精锐乐队应有的声音，灵透而丰富多彩。这是他挖掘乐队潜能的功力。整个排练过程中，兴奋代替了疲劳。到了与演员合乐，他带领乐队不仅烘托了角色，还激发出角色的戏剧情愫。皮里松带领乐队和演员，将比才真挚、沁人心脾的音乐风格合盘托出，“顺畅自然，寓崇高于平凡之中（尼采论《卡门》）”。

1982年元旦，《卡门》在天桥剧场公演，7场门票一售而空，京城掀起了卡门热。那时，中法关系正热，天桥剧场旁边一间中法合资的法国面包房也刚好开张，从法国回来的朋友说，那里牛角包的味道在法国也属上乘。首场演出当天，从巴黎来了一大批记者和乐评家，演出后他们毫不吝惜地写出了大量溢美之词，“凯旋般的胜利”“辉煌的、历史性的演出”“成就之大难以置信”等等，发表在法国主流媒体上。从此，《卡门》序曲、“爱情像只自由鸟”等音乐段落成为了音乐会上必不可少的曲目。演出由法国斯梯尔唱片公司制作了实况录音，第二年，获得了法国夏尔·克罗（留声机和彩色照片发明者）学会1983年的“20世纪唱片资料国际大奖”。

这次《卡门》的制作，是改革开放后中央歌剧院甚至是全国歌剧领域里第一部西方经典歌剧的新制作，并且是国内首次中外联合制作歌剧，完全实施欧美歌剧制作流程。《卡门》从此成为中央歌剧院最拿手的西洋经典歌剧保留剧目之一。这部歌剧在中国的上演，加之中央歌剧院之前排出的《茶花女》《蝴蝶夫人》，西洋歌剧的艺术形态在国人心中逐渐清晰起来。皮里松等法国专家在《卡门》排演过程中的指导，也成为国内歌剧界采用先进歌剧制作模式的发端。

与卡拉扬和小泽征尔不同，皮里松是根据中法文化交流协定邀请来华作深度指导的专家，在那几年间，他还指挥了中央乐团、上海交响乐团和广州交响乐团的多台音乐会。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还有皮里松在北京为青年指挥举办的大师班。几位青年指挥带着自己的曲目，现场指挥乐队演奏。皮里松在课上不是只讲大道理和抽象的理论，还在具体技巧上手把手地教授。一次，乐曲中两支长笛单独出现，总是进不齐，皮里松提示指挥双手同时出拍，声音一下子就齐了。改革开放初期，指挥领域也是青黄不接，刚刚拿起指挥棒的青年指挥家们急需得到这样的指点。这样的大师课形式，对他们来说，几乎是坦戈伍德指挥夏令营送到了家门口，上这一课胜读十年书。

上世纪80年代末，中央歌剧院又请皮里松来指挥演出了“贝九”。此时古典音乐领域正受到流行音乐的冲击，管理体制处于改革转换前夜，气氛松散，大家心猿意马，排练早已没有排《卡门》时那样的心气了。这次经历让谆谆长者皮里松倍感失落，这样的场面是大家都没想到也是不愿意看到的。

后来皮里松再也没有来中央歌剧院，但在他指挥棒下演奏过的乐手每当演奏《卡门》时，眼前仍会出现皮里松表演弗拉门戈舞步的身影，仍会以皮里松的艺术要求去做，他带来的音乐规范融入了一代人不可磨灭的记忆中。对于《卡门》在北京的演出，皮里松在1984年的文章中说：“我将1982年元旦作为法中两国人民文化交流的重要时刻永远铭刻在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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