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抒真: 琴弦上的人生

中国青年报 2010-06-02

谭抒真（1907~2002）山东青岛人，音乐家，教育家，中国小提琴制作事业的开创者。

谭抒真人生的最后一个画面，定格于那双修长而灵巧的手。

那是2002年的深秋，95岁的老先生在病房里和护士聊天，他说自己想家了，想念家中的小提琴，想要拉几首心爱的曲子。说话间，他摩挲了一下左手，手指在空中轮动了一下。

这是谭先生清醒的最后时刻。第二天，他开始陷入昏迷，数日后便与世长辞。闻讯赶来的音乐家们，自发组织了一个临时的弦乐队，在谭先生的灵前，演奏起他生前最喜爱的舒伯特的《死神与少女》。这是中国的音乐家对逝者最隆重的悼念，也是对谭抒真和他代表的那个时代最深沉的告别。

谭抒真这个名字，几乎是中国小提琴事业的同义词。他从事小提琴演奏和教学的75年，也是中国小提琴事业从无到有，从启蒙时代到世界瞩目的75年。回顾谭先生的生平，犹如回顾中国小提琴近百年的历史。

早在1927年，27岁的谭抒真就以“过人的技巧和对音乐的理解”，应聘进入上海工部局交响乐团担任小提琴手。这支位于上海租界，号称“远东第一”的交响乐队，向来是外国乐师的领地，有史以来，还从未有中国乐师踏进过这块禁地。

在上海报纸的大规模报道下，这个年轻的中国人一夜成名，成为人们眼中“中国乐师的象征”。但他显然不只是一个普通的乐师。抗战期间，为了抗议交响乐团去日本领事馆进行演出活动，谭抒真愤然辞职。

不过，这也为他和中国小提琴事业打开了另一扇窗户。自从清末小提琴传入中国，国人用的都是外国制作的琴。目前，有史可据的第一把由中国人自行制造的小提琴，便是谭抒真的作品。

制作提琴的作坊，位于青岛一个药房的二楼。从工部局交响乐团辞职后，谭抒真便回到家乡青岛。在这座有着尖屋顶的西洋建筑里，谭抒真挑选了一个光线最好的房间，他从国外购买了大量制琴书籍，费时一年，终于制造出了第一把小提琴。

从那时候起，他便成为圈内公认的小提琴制作与鉴定的权威，有着一眼辨琴的绝技。许多朋友经常把小提琴拿来请他鉴定，他不仅能辨别真伪，甚至能说出小提琴的制作年代，出自哪位制作家之手，由哪位演奏大师用过。

小提琴在他的生活里留下了深刻的痕迹。谭家的四个子女曾拍过一张合照，照片上，每个孩子都拿着一把小提琴，一把比一把小，最小的只有五寸长，套在最小的儿子的脖子上。这些琴都是谭抒真亲手制作的。

谭抒真与妻子的感情很好，在他的制琴生涯中，妻子一直扮演着油漆师的角色。晚年的谭夫人卧病在床，已不能言语。在旁人的回忆中，谭先生经常手握一把由他制作，夫人亲手油漆的小提琴，拉上一段乐曲，然后两个人一起把玩这把琴，脸上露出“孩童般灿烂的微笑”。

1949年，谭抒真出任上海音乐学院副院长，负责全面工作。在他的一手操持下，上海音乐学院培养出了大量小提琴人才，他还创办了中国第一个小提琴制作专业，这儿的毕业生，大都成为中国小提琴制作事业的骨干。

1979年，美国著名的小提琴家斯特恩访问上海音乐学院，让斯特恩大为吃惊的是，已经封闭了数十年的中国，竟然还有如此规范和高水平的小提琴教学。他禁不住赞叹道：“这里每一个窗口里都有一个天才。”而另一个美国小提琴家对这所音乐学院的评价是：“你们学校的小提琴水平，超过欧洲所有学校，包括历史最悠久的巴黎音乐学院。”

尽管已是公认的宗师级人物，谭抒真为人却一向谦和，他厌烦各种“头衔”，只承认自己是个“教龄最长的小提琴教员”。为了不让院里为自己的90岁生日办祝贺活动，老先生竟写了一封气呼呼的回绝信，信中写道：“我意见十分坚决，无可商量，望能体谅，是所厚望。”

如今，中国的小提琴家几乎在所有国际比赛中获得过大奖，中国制作的小提琴产量也已位居世界第一。在这个时候，人们不能不想起谭抒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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