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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谭先生进入乐队之前,这个乐队全部由外国音乐家担任,没有一个中国人参与过(从1879年到1927年)。谭先生成为中国人进入交响乐队的第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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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抒真 Tan Shuzhen 音乐教育家、小提琴家
上海交响乐团 Shanghai Symphony Orchestra 亚洲最早建立有广泛影响的乐团

时间:2018-06-23 01:50 音乐爱好者 谭抒真

本文是中国第一代小提琴家、上海音乐学院前副院长谭抒真先生的遗作。文中记叙了当年他第一次进入上海工部局交响乐团(上海交响乐团的前身)参加排练演出的情形。在谭先生进入乐队之前,这个乐队全部由外国音乐家担任,没有一个中国人参与过(从1879年到1927年)。谭先生成为中国人进入交响乐队的第一人。当时的报纸很快就进行报道,那一场音乐会票很快售罄。

2017年3月26日是贝多芬去世一百九十周年纪念日,上海各大音乐厅与乐团都举办了各种音乐会来纪念这位“乐圣”。而谭先生九十年前进入乐队的那次演出,恰恰是工部局交响乐团纪念贝多芬逝世一百周年的纪念音乐会。这也是上海音乐舞台第一次对“乐圣”作系列性的集中演出。

谭抒真

1927年,我加入上海工部局交响乐团

文|谭抒真

原载:音乐爱好者

1921年,萧友梅先生在北京大学办了音乐传习所。1923年至1924年,我在那里学过小提琴。当时我已不是初学,因为是个别上课,我没有遇到过其他学小提琴的,所以猜想我的程度大概算是最高的,而且我去学习不久,音乐传习所在北大三院大礼堂开音乐会是叫我去拉的独奏。随后我去了青岛,又跟一位奥地利提琴家学了半年多。一个偶然的机会,我遇到一个在上海美术专科学校学西画的青年,他说上海美专也有音乐系,教小提琴的老师是意大利人。那时我对上海了解很少,一听他这话,立刻决心去上海美专学习。我和父亲商量后,他也同意,而且亲自陪我到上海。就这样,1925年秋天,我去了上海。

我到美专办完入学手续,住进宿舍,马上拿出提琴练习一会儿,活动一下手指,准备拉给意大利老师听。才拉不多时,进来一个人,很和气地和我打招呼,自我介绍说他是这里的小提琴老师,在外面听我拉琴,程度很深,比他拉得好多了。我有点愕然。我说在北方听人说这里教提琴的老师是意大利人。他说他在这里教提琴已经多年,是本校唯一的提琴教师,这里从来就没有意大利人来教过。我更加愕然。这位名叫潘伯英的先生说本校小提琴的学生都是初学者,像我这样的程度他教不了。他建议我既来之则安之,音乐系还有很多其他课程可以学,至于小提琴,他建议我去工部局交响乐团找外国人学。我觉得这倒是一个好办法,和我最初来上海的愿望基本符合。

那时候工部局交响乐团排练演出都是在工部局市政厅,它坐落在南京路上,介于广西路和云南路之间,现在的新雅酒店就是市政厅原址的一部分。我急不可待,第二天上午就去市政厅二楼大厅。乐队正在排练舒伯特的《未完成交响曲》,听众席空无一人。我在正中坐下听排练,其实是在选老师。我仔细观察谁的姿势方法最好。正在出神,排练休息,有个身材高大的乐师走到我跟前来,问我是不是喜欢音乐。我说我是学习小提琴的,他问我跟谁学琴,我说刚来上海,还没有找到老师。他说他是上海最好的小提琴教师,“你看乐队那么多拉琴的,都是只会拉不会教”,如果我愿意的话,他很愿意教我。我想真是凑巧,怎么会这么方便,教师自己送上门来。我不假思索,立刻决定跟他学。我回到美专,告诉潘伯英先生说我找到了小提琴老师。他问我那人叫什么名字,我说叫梵•海斯特(Van Heyst),潘先生说他也跟他学过。

当时我虽然已经学了几年琴,但程度还不深,有了外国老师的指导,能继续学下去,我很满意。这位老师是荷兰人,梵•海斯特是他的姓,名字不记得了。他在荷兰音乐学院学习时主科是小提琴,副科是巴松。他在工部局交响乐团任第二小提琴,必要时他就去吹低音巴松。我上课时听他拉琴觉得他不是很精彩的独奏家,但读谱能力很高,音很准。凡是布置给我的乐曲,他都能很熟练地演奏出来,但演奏得并不动人。他很重视技术的全面训练,重视音阶和音准,给的功课数量大,进度快。凡是他给我的功课,我都能按时练好,教和学都很顺利。

美专音乐系的课程我觉得都太浅,就没有去听课。后来得知他们请了京剧胡琴名家陈道安来教京胡,我很感兴趣,去学了一段时期,学些过门牌子。考虑到京胡毕竟是伴奏乐器,要认真学下去就必须学唱京剧,否则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于是没有继续学下去,但从此对京剧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长久不衰。一学期过去,我忽接潘伯英先生传达刘海粟校长的决定,从下学期起聘任我为美专小提琴教师。那时我只有十八岁,才当了一学期的学生,就突然变成教师,实在出乎意料。潘先生分配了几个学生给我教,程度都很浅,或者根本就是初学,很容易教。同时我还训练一个弦乐队,潘先生自己在里面拉大提琴。春季,美术系去杭州旅行写生,音乐系也一起去,在湖滨大礼堂开了一场音乐会。一学期过去了,到秋季有朋友傅彦长和张若谷拉我去上海艺术大学教琴,我就离开了美专。

上海艺术大学在江湾路上、虹口游泳池附近,校长周勤豪是曾经留日的美术家,他的夫人刘慕慈是刘海粟的姐姐,与刘海粟不和,开这所艺术大学是和美专唱对台戏。但是由于经济力量薄弱,上海艺术大学到1926年底就关闭了,我几乎成了无家可归者。就在这时,上海美专发生了一场反刘海粟风潮。由于美专是刘海粟独资办的私人学校,只能反对他,不能把他赶走,也打不倒他。于是全体师生脱离美专,筹建新华艺术大学,也把我拉去作为发起人之一。校址设在金神父路(瑞金一路)南端新新里。我搬到新华,又和美专老朋友团聚在一起,非常高兴。潘伯英先生和他的新夫人在新新里租了一幢房建起新家庭。由于学校开办伊始经费困难,教职员工都仅领生活费,大家也不叫苦。我因为一直有父亲的接济,经济上没有困难,更是毫不在乎。

从1925年秋季来上海,到那时已经一年有半。这期间我从未间断过小提琴的学习。工部局交响乐团每周日下午五点一刻有音乐会,一个演出季度有三十五场,除非万不得已,我一定去听,就像忠诚的信徒每周去教堂做礼拜一样。大厅演出的票是六角钱,后面楼座的演出完全免费。我非常奇怪许多当时学音乐的人不常去听,甚至从来没有去听过,放弃了学习和欣赏的机会。我有一位北京中学时代的同学朱懋杰,当时在交通大学电机系读书,每周日必定陪我一起去听音乐会。傅彦长和张若谷也经常去听,而且常写评论文章。我也偶尔写一篇送《申报》副刊“自由谈”。那时“自由谈”的主编是朱应鹏,我们的稿子他一定登,稿酬每千字三元。我还画过几张帕器(注:上海工部局交响乐团当时的指挥)指挥的漫画,画他手舞足蹈、挥汗如雨,也登在“自由谈”上。

那时我自己感觉在提琴演奏上有所提高。我读了一些音乐方面的书,认识了一些文化艺术界的名人,在各方面受益不少。正在这时,我的提琴老师梵•海斯特要回国休假。根据工部局交响乐团的规定,凡是从欧洲请来的乐师工作满五年,回国休假一年。老师走后,我困惑了一段时间,不知如何是好。一日我忽发奇想:我为什么不去乐团拉琴?于是立刻决定去找帕器。星期一上午没有排练,我知道帕器在办公室安排本周节目。办公室的门开着,他坐在写字台上翻谱子。我用英语说:“大师,对不起打扰了,能不能和您说几句话?”他问:“什么事?”我说:“我是拉小提琴的,已经跟几个老师学过五年多。如果乐团需要,我可以来拉琴。”他略一迟疑,然后说:“明天来(Come tomorrow)!”我知道他的意思是明天上午九点钟来参加排练,就不再多说。

第二天九点之前,我到了市政厅,走进大厅右边的大房间,那是乐师预备室,已经有人早到。我拿出琴来调音,活动一下手指。有一位俄国人和我打招呼,随后人到得多了,便陆续走上台去。我故意走得迟一点,等帕器从办公室出来,看他叫我坐在哪里。他看见我,向第二提琴最后的座位一指,我就走到第三谱台里面的空位坐下。外座是一位菲律宾人,名叫撒陶,很和气,身材较矮,貌不惊人。我一看谱架上摆着贝多芬的《第五交响曲》,此曲我听过几次,但没有见过谱子。全体调音之后,我还没来得及看一下谱子,帕器已经举起指挥棒迅速开始。我真没想到坐在乐队之中和坐在听众席有那么大的差别,声音会那么响,真像是巨雷轰顶。自己是在拉琴,却听不见自己的声音。过了一会儿,我才逐渐清醒过来。这位貌不惊人的撒陶拉得很好,节奏准确果断,音非常准,声音响亮。有这样一位带路人在旁边,我拉起来就顺利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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