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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用生命的激情,不仅留下了不朽的歌声,更给后人感受到他穷尽一生、百折不饶地去登攀艺术之巅。无疑,温可铮的精神和境界,是应该提倡和推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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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可铮 Wen Kezheng 男低音歌唱家

时间:2018-05-09 18:44 新民晚报 李定国

在纪念一代声乐大师温可铮教授去世十周年之际,上海音乐出版社推出了一套极具学术和史料价值的音响文献专辑:《生命的咏叹》——低音歌王温可铮声乐艺术集成。从十月中旬始,《温可铮学生音乐会》全国巡演,也将从南京拉开帷幕。

温可铮是继斯义桂之后,世界歌坛最负盛名的华人歌唱家。他用生命的激情,不仅留下了不朽的歌声,更给后人感受到他穷尽一生、百折不饶地去登攀艺术之巅。无疑,温可铮的精神和境界,是应该提倡和推崇的。

个人独唱会三百多场

温可铮出身于北京的一户书香门第,他儿时就显露不凡的歌唱才华,7岁时就能在京剧《法门寺》中一人反串三角,10岁登台就获得华北地区“天才儿童音乐奖”。家中珍藏的许多古典音乐唱片,使年少的温可铮已对卡鲁索、基利、夏里亚宾等歌唱大师了解一二,并由此爱上了歌唱艺术。

中学时代,温可铮在看完莎士比亚名剧《奥赛罗》改编的歌剧后,兴奋不已。剧中主人公的歌声和形象,深深迷住了他。温可铮想演奥赛罗,为了使自己的皮肤像奥赛罗一样黑,他每天中午在太阳下暴晒几个小时。几天之后,原本嫩白的脸蛋变黑了,他却觉得还不够理想。但演出已迫在眉睫,于是温可铮急中生智,竟将黑色皮鞋油涂满了脸,再用鞋刷在脸上使劲地刷,直至乌黑锃亮。又将床单往身上一披,一个活灵活现的奥赛罗展现在同学眼前。他又是歌唱又是道白,表演十分传神,大家都被这惟妙惟肖的演出镇住了。

1946年高中毕业,已多次在北平中学生歌唱大赛中拔得头筹的温可铮,被北平艺专的赵梅伯教授相中,希望到他那里学习声乐。但此时的温可铮已迷上了不久前来北平开独唱会的斯义桂。于是,他想报考南京国立中央音乐学院,却遭到了当律师父亲的强烈反对。因为唱歌是吃开口饭,有辱门风。

但决意已定的温可铮,在咬破手指写下了“我当不了教授,就不回北平”的血书后,就只身去南京应考。当天赋出色的温可铮以优异成绩考入中央院后才发现,他想追随的斯义桂先生,已去了美国。正当他一筹莫展之际,更大的喜讯却从天而降:斯义桂的老师——世界著名声乐大师苏石林将来校兼课,并于近日挑选学生。

那天,温可铮演唱了亨德尔的《在锁链中》,苏石林听后,频频点头,极为赞赏。就这样,温可铮成了苏石林钦点的学生。

苏石林的家在上海,每周只来南京一天。温可铮觉得学习、讨教的时间不够。于是,他每个星期六的晚上乘宁沪列车到上海,星期日下午再返回南京,自费跟随苏石林每周多学习一堂课。而在列车上的这段时间,又是学歌背词的好时光。

有一年夏天,火车因故误了点,他没赶上约好的时间上课,只能在苏石林寓所外的烈日下,足足等候了几个小时,待苏石林午睡后再开始上课时,温可铮的衣服已湿了好几回。苏石林被温可铮如此的执着所深深感动,他赶紧让温可铮先洗个澡,再把自己干净的衣服给他换上后,才上课。从此,他教温可铮也更认真尽心了。

南京解放前夕,整座城市和学校都乱作一团,根本无法上课,苏石林也不能来南京了。把歌唱视作生命的温可铮,不顾所有人的反对,冒着生命危险,约了一位同学一起去上海找老师上课。谁知,火车刚开出后不久,解放南京的枪炮声大作,火车司机吓得逃命去了,车上的乘客纷纷躲到车轨旁的稻田里。温可铮和那位同学则藏在池塘里,只露出一个头呼吸,头上顶着学唱的乐谱。等战斗结束后,两人才从池塘里爬出来。受此惊吓,那位同学返回南京去了。而温可铮则沿着铁路走了一天,饿着肚子来到无锡。在那里亲戚的帮助下,又几经辗转,才来到苏石林的琴房……

这样的学习,温可铮整整持续了十年,直至苏石林被苏联政府召回。对于一些难解的疑惑,包括很难用语言讲清的问题,温可铮总能从苏石林无与伦比的示范演唱中,找到答案。经过长时间不断的潜心揣摩与体会,苏石林的学问已渐渐地变成温可铮自己的理解和体会。苏石林在回国前,曾深情地说道:我在中国声乐艺术上最大的期望,已在温可铮身上实现了。

1950年,年仅21岁的温可铮在南京,举办了新中国乐坛首次个人独唱会。打那后,温可铮在一个甲子多的歌唱生涯中,参演音乐会达两千多场,个人独唱会三百多场。能用德、法、俄、英和意大利语,演唱很多国家在不同时期、各种不同风格、题材和样式的歌曲近三千首,其中保留曲目达六百首,还以78岁高龄举办独唱会。所有这些,都创下了中国歌坛之最。

1956年,温可铮代表上海声乐家参加《全国音乐周》后,一鸣惊人。从此成为中国歌坛的焦点人物。翌年,夺得文化部举办的全国青年歌唱比赛的第一名,就代表中国青年歌唱家赴莫斯科,参加“西欧古典歌曲”大赛,获银奖。当年,但凡有外国元首、政府首脑访问上海,温可铮准会出席欢迎晚会,为外宾歌唱。

活着,我还要歌唱

温可铮和夫人钢琴演奏家王逑痴情一生,相知相随。当年结婚时,温可铮就郑重地对王逑说:将来我是要当半个和尚的……在以后的岁月里,温可铮清心寡欲,所有的一切都围绕着教学和歌唱。他一直认为,音乐是他生活的唯一意义,他所有的自尊、自信,都来源于音乐。他活着,就是为了歌唱。为了歌唱,他可以舍弃所有。

温可铮一生光明磊落,从不为名利所惑。但因其学识渊博,歌唱才华过人,而引起一些人的嫉妒,遭到了很多不公,甚至打压。在“文革”中,更是遭遇了惨无人道的迫害。历经罹难,九死一生。他要崩溃了,一度想要结束自己的生命。于是他每天向校医务室要一粒安眠药,在积累到一大瓶时,被王逑发现。这个危险信号,令爱妻焦急不安又痛苦万分。为了挽救这个危局,王逑使出一条“激将法”。

一个周末的傍晚,王逑与温可铮相约去西郊的荒野,作“最后的歌唱”。这天两人骑着自行车,快到西郊公园时,突降瓢泼大雨,两人没带任何雨具,当时也没有任何躲雨的地方。而且,雨势越来越大,一直不肯停歇,温可铮夫妇被雨水淋个湿透。无奈,他俩就停在一棵大树下,开始放声大唱。唱了一曲又一曲,歌声里蕴含着温可铮曾经有过的多少欢乐、甜蜜和如今正在遭受的痛苦、委屈……

这时,王逑深情地对温可铮说:你想死,我可以陪你一起死。但你想过没有,你为之付出一生心血的理想,实现了没有?你终身喜爱的歌唱,唱够了没有?你的教学,教够了没有?……王逑连珠炮似的话语犹如晴天霹雳,令温可铮茅塞顿开,他突然警醒:是呀,如此漫长、这么多的苦难我都已熬。为了歌唱,难道还有什么坎儿不能过吗?此刻清醒的温可铮突然紧紧地相拥着爱妻,嘴里喃喃地反复自语:我要活着,我还要歌唱……雨,越下越大;歌,也越唱越多。这时交织着的歌声和雨声,似乎在化作一缕缕希望……

育人无数 桃李满园

温可铮作为一代声乐教育家,育人无数,桃李满园。1962年初,总政歌舞团来沪公演期间,该团的领导想把团里几位没有进过音乐学院学习的独唱演员,留在上海音乐学院进修学习。但当时上音规定,所有入学的学生必须经过当年统一的招生考试。于是15岁就参军、当了十年汽车兵的李文章就留在了上海,边参加院方的补习班,边准备高考课程。一个部队业余歌唱爱好者出身的演员,各方面基础都很差,初试就被刷下来了。经过总政歌舞团再三向上音交涉,才将李文章作为代培生勉强留下。但开学后,竟没老师愿意教他。系领导对李文章说:你先等一等,我们再想想办法……就这样,李文章在上音校园“流浪”了一个多月,茶饭不思,夜不能寐,人也消瘦了很多。正当李文章准备打道回府之际,温可铮从外地演出回来。他十分愿意收下这“老大难”的学生,因为温先生培养过许多部队歌唱家。

在上第一堂课时,温可铮诚恳地对李文章说:你的嗓音条件虽然比不上其他同学,但我认为你可以学好声乐。我相信军人是能克服各种困难的。只要你用心学习,一定能为自己争口气。

温可铮针对李文章唱歌不敢开口,声带闭合不全的问题,先让其张开大口放声喊“啊”!但李文章又不知该怎么喊。于是温可铮形象地用乌鸦那样的叫喊声来比喻。后来,又拿来小孩的玩具发出“嘎!嘎”声响来形容“啊”音的纯和亮,启发他将声带的基音和能量充分放出来。慢慢地,李文章开始由不明白到大胆地喊出“啊”,直到唱出纯“啊”来,大约用了几周的时间。温可铮见李文章有进步,就鼓励,为他树立信心。

打那后,除了每周两节主课外,温可铮每天都利用他课间休息的十几分钟,给李文章及时辅导,甚至连周末和节假日都约李文章来家加课。

温可铮教学很严格,他要求学生把每堂课后学习的心得、体会,都写在笔记本上,而且下次上课还要检查。有时,李文章一堂课唱得不好,温可铮更要他写小结,分析问题,找出原因,还十分耐心地帮他解决问题。

经过一个学期的刻苦训练,李文章的声音有了长足的进步。在一次声乐系的演唱会上,李文章唱了一首意大利歌曲《绿叶青葱》引起了强烈反响。一年后,李文章夺得系里男高音的第一名。回到总政歌舞团后,李文章成为主要演员。他的代表作《伟大的北京》传遍大江南北。

朝鲜族姑娘赵丽,当年因学习方法不当,嗓子给练坏了。那年暑期返京回家,连说话都有些嘶哑,更谈不上练声歌唱了。她的父亲、时任解放军总后勤部部长的赵南起上将发现此状后,就托人请中央音乐学院沈湘教授给女儿会诊把脉。沈湘在听完赵丽的演唱后,非常自信地说:我马上写封推荐信,你回学校后可找温可铮,他一定有办法。

果然,温可铮不负厚望。赵丽到来后,他让她从消除声带的疲劳开始,先练默唱,然后哼鸣,禁声一段时间。嗓子有一定的起色后,再唱一些力所能及的小品。在嗓子得到休养的同时,又学习到了许多歌唱技巧。就这样循序渐进,在温可铮的悉心调教下,赵丽的乐感好、音色美的演唱特色,都被最大限度地表现出来。到毕业时,赵丽已经出彩了。

艺无止境 学无止境

晚年的温可铮,从上海音乐学院声乐系主任岗位上退休后不久,就应邀去美国的康奈尔大学当访问学者。在这期间,温可铮大开眼界,因为在那里,每天都有新的东西可学习。

两年工作结束后,已65岁的温可铮决定自费在美国学习。由于人生地疏,加之纽约的房租很贵,温可铮又不愿意麻烦亲朋好友。因此,起初他们只能租住在只有几平方米的地下室,晚上睡觉连翻身都很困难。但温可铮宁肯把不多的金钱都用在学习上,除了不收费的纽约国家图书馆是他常去的地方外,但凡当地有新的歌剧和音乐会上演,他总会买最便宜的票去观摩聆听。当然,众多的声乐大师讲座,他更不会错过,每次听讲座,温可铮总要认真详细地记笔记。把大师的讲解与自己的看法逐一对照。若有疑问,有时还会当众请大师解惑或干脆上台演唱,请大师点评。要知道,那样的大师班,学习者几乎是清一色的来自全世界的年轻人,像温可铮那样的老者,绝无仅有。

有一次,旅美歌唱家火磊无意中讲起,纽约有位名声不大但却有火眼金睛的声乐艺术指导威廉姆斯。温可铮知道后,一直想去拜访学习。当有天温可铮夫妇敲开威廉姆斯的家门时,开门者就是这位年近半百的意大利籍声乐艺术指导。当威廉姆斯得知这对白发苍苍老者的来意后,顿觉不可思议。但出于礼貌,还是请来者入室就坐。在沏上咖啡、一番寒暄后,就直奔主题。威廉姆斯拿着温可铮自带的乐谱,为其伴奏。温可铮连唱了几首高难度的歌剧咏叹调和艺术歌曲后,威廉姆斯跷起大拇指,连声称赞说“非常棒,非常棒”,并认为温已经是位很出色的大师,不用再学习了。而温可铮却回答说:我来您这里,就是想知道自己的演唱,还有什么不足之处……

对于温可铮而言,无论是苏石林、契尔金、吉诺·贝基那样世界歌坛的教父,还是默默无闻的后辈,抑或是自己的学生,只要是正确的东西,他都会去接受,不耻下问。因为,只有达到温可铮这样境界的大师,才会深谙到:声乐艺术是永无止境的。

《跳蚤之歌》诙谐幽默

温可铮的歌声,在“文革”中被迫沉寂了十年,但劫后复出,爆发出更大的热情和能量。在以后的三十年间,他唱遍大江南北,五洲四海。就是像卡内基、大都会和联合国总部那样的世界殿堂级会所,都留下过他难忘的歌声。

我和温可铮相识相交达二十多年,是亦师亦友的忘年交。因此我听过温可铮无数次的演唱。总体感觉他的演唱:不仅字正腔圆、张弛有度、举重若轻、随心所欲,而且歌由心生,入乎其内又出乎其外,达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

像温可铮的代表作之一俄罗斯歌曲《跳蚤之歌》至今无出其右者。在歌中,他用造型性的歌声与尖锐性的语言,塑造出一种似朗诵、似歌唱的唱腔。尤其是贯穿全曲的嘲讽性的笑声,他的处理异常精彩:时而冷笑、媚笑;时而又苦笑、篾笑。语言突出,形象生动。无论他的声调、语势,还是句法和行腔,都给人耳目一新。

温可铮的另一首代表作俄罗斯歌曲《酒鬼之歌》与之也有异曲同工之妙。他用诙谐、幽默甚至夸张的表演手法,把一个酒鬼的形象,展现得活灵活现。在《伏尔加船夫曲》中,温可铮则运用了丰富的歌唱色调和富有弹性的音乐节奏,道出了穷苦人民内心的愤懑不平。

温可铮虽然长期从事西洋唱法,但他对中国作品,尤其是中国民歌,一直情有独钟。许多作品在他的音乐会中,每场必唱。如风趣的《凤阳花鼓》、柔美的《虹彩妹妹》、伤感的《红豆词》和清新的《我住长江头》,他的诠释,有声有情、有字有型、无可挑剔。

诚然,温可铮的演唱,既继承了前人的精髓,更融入了自己一生的真知灼见。在他的歌声里,既能听到小桥流水、情意绵绵,更能感受博大胸怀、激情万丈。他为后人树立起一个真正歌唱家不断进取的标杆。

(选编自《上海采风》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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