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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可铮 Wen Kezheng 男低音歌唱家 |
时间:2018-05-14 11:24 新民晚报 李定国
新民晚报 2012年09月02日 星期日 李定国
【作者简介】
李定国音乐制作人、乐评人。曾策划、组织过《世界名曲》《中国名曲》大汇唱、三军歌唱家音乐会等大型活动。二十多年来,在新民晚报、解放日报、文汇报等报刊发表过数百篇有关音乐的短文,曾获林放杂文提名奖、上海市好新闻等奖。
在贺老寓所前留影。前排左起:楼乾贵,李定国,贺绿汀,罗天婵。后排左起:金铁霖,温可铮,叶佩英
温可铮夫妇与苏石林夫妇在一起
温可铮(左)在斯义桂家中
尚家骧、郭淑珍、世界声乐大师吉诺贝基、沈湘、温可铮合影留念
温可铮在纵情歌唱
岁月匆匆,转眼,一代声乐艺术大师温可铮教授离开我们已五年了。在他纪念音乐会即将举办的前夕,我再次踏访了先生的故居。
正从悲痛中走出来的师母,钢琴家王逑也年逾耄耋了,满头的银发,但精神矍铄。她正伏案撰写温先生的传记。满书桌的乐谱和音像资料,先生多套唱片的整理和出版,也在紧锣密鼓中。环顾四处,一切景物依旧,但唯独没了先生雄浑、低沉又宛如天籁般的歌声,阵阵悲凉不时袭上我心头。
一
2007年的春节,我照例给刚从北京返沪的温先生拜年。那天,先生很兴奋地告诉我,筹划多时的“温可铮声乐艺术中心”已在北京的中央民族大学挂牌,有了这样一个大平台,可以在全国范围内,最大限度地招收更多更好的苗子,那些原本没有经济能力在艺术院校学习,但又有歌唱天赋的群体,更可以有机会在这里得到培养,他也有了更大的用武之地……
在此之前,以76岁高龄在北京中山音乐堂成功举办了独唱会的温可铮,已深感自己年事已高,精力不旺。把自己一生对声乐艺术研究、实践的心得、理念及经验、方法传授给有志于声乐事业的年轻一代,已刻不容缓了。他也希望我能为未来的中心多做些宣传和事务性工作……不料这天的促膝长谈,竟成了我和先生的永诀。
4月19日,返京后不久,正大展鸿图的温可铮,因天气原因突发心梗而去世。正在全面招生的“温可铮声乐艺术中心”也因之而夭折。所有的美好蓝图和热切希望,也都付诸东流。这是他人生最大的遗憾,也是中国歌坛的巨大损失。
我因受家人影响,自幼就喜爱歌唱。年轻时,访遍申城名家学唱。终因好高骛远、没有专心致志而无成。其时,我有一个当羽毛球教练的好友常青,其父是上音领导,与温可铮家为邻。于是,我又恳请常青介绍我去温可铮处学唱。
第一次去温可铮家,面对大师我有些诚惶诚恐。而温先生却和蔼可亲,没有一点大家的架子。他先给我从开口音入手,练练声,开开嗓,随后又给我弹唱了我平日常练的两首小歌《草原上升起不落的太阳》、《我爱我的台湾岛》……
由于我学唱还肤浅,加之又紧张,演唱时,气息浮起,喉头抬高,高音全唱破了……温先生诚恳地点评说:歌唱中的气息运用,就好比造高楼大厦时打地基一样重要。一个好的歌唱家,必定是个优秀的呼息家。他还语重心长地告诉我:声乐艺术无边无涯,博大精深又流派纷呈,各种技术问题又因人而异,真是学到老也学不了,需要歌者一辈子用心去体验。因为我是初学者,温先生希望我能从苦练呼息开始。
温先生的平易近人,拉近了我与他的距离,况且我们两家相距不远。打那后,我稍有空闲就往温先生家里跑,名为练唱,其实大都在拉家常。那时,我正忙于社会活动,没心思也没时间练唱,加之本身又不是当专业歌唱演员的料,以后就逐渐不学了。但我却收获了与温先生亦师亦友的珍贵友情,这或许就是缘分。彼此的真诚和对人生、音乐共同的观点,我们成了无话不谈的忘年交,这样的交往,随着时间推移而与日俱增。我长时间地在温先生旁聆听教诲,潜移默化学习到许多声乐理论和知识,这对我以后撰写音乐评论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而温先生的高尚品德和人格力量,更是影响了我的人生,尤其是他对自己所挚爱的声乐艺术,穷其一生的不懈追求。
二
温可铮自幼就显露不凡的艺术才华。他七岁时就能在京剧《法门寺》中一人反串三角。十岁摘得北平天才儿童的歌唱奖。1946年高中毕业那年,已多次在北平中学生歌唱大赛中拔得头筹的温可铮,被北平艺专的赵梅柏教授相中,希望去他那里学声乐。
但温可铮迷上了不久前来北平开独唱会的斯义桂先生。于是,他想报考南京国立中央音乐学院。但遭到了当律师的父亲的强烈反对,因为在那个社会,吃开口饭的人是被人看不起的。
但去意已决的温可铮,咬破手指写下了“我当不了教授,就不回北平”的血书后,就只身去南京应考。因天赋出色而以优异成绩步入中央音乐学院后的温可铮,这时才发现,他想跟随学习的斯义桂先生已去了美国。正当他一筹莫展之际,更大的喜讯却从天而降。斯义桂的老师苏石林将来校兼课,并于近日挑选学生。
那天,温可铮演唱了亨特的《在锁链中》。苏石林听后,频频点头,极表赞赏。凭借此歌,温可铮成了苏石林钦点的学生。
苏石林家在上海,每周只来南京一天。因此,温可铮觉得学习、讨教的时间不够。于是,他每星期六晚上乘宁沪列车,星期日下午返南京,自费随苏石林每周多上一次课,而在列车上的这段时间,又是学歌背词的好机会。
有一年夏天,火车因故误了点,温可铮没赶上约好的时间上课。只能在先生思南路的花园洋房外的烈日下,足足等候了几个小时。在先生午睡后再上课时,衣服也湿了好几回。苏石林被温可铮如此的执著深深地感动。他赶紧让温可铮先洗个澡,再把自己干净的衣服给他换上后再上课。从此,他教温可铮也更认真尽心了。
南京解放前夕,整个城市和学校都乱作一团,根本无法上课。苏石林也不来南京了,把歌唱视作生命的温可铮,不顾所有人的反对,约了一位同学冒着生命危险,去上海找苏老师上课。火车开出没多久,解放南京的枪炮声大作,火车司机吓得逃命去了,车上的乘客纷纷躲到路边的稻田里。温可铮和那位同学也藏在池塘里,只露出一个头呼吸。他头上顶着学唱的乐谱。等战斗结束后,两人才从池塘里爬出来。受此惊吓,那位同学返回南京去了,而温可铮则沿着铁路走了一天,饿着肚子来到无锡。在那里亲戚的帮助下,又几经辗转,才来到了苏石林的琴房。……
这样的学习,温可铮整整持续了十年,直至苏石林被苏联政府召回。一些难解的疑惑,包括很难用语言讲清的问题,温可铮总能从苏石林无与伦比的示范演唱中,得到答案。经过长时间不断的潜心揣摩、体会,苏石林的学问,已渐渐变成温可铮自己的东西。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温可铮的演唱生涯如火如荼,名声大噪。正当年的他已有了中国的“夏里亚宾”和“第一男低音”的美称,但谦虚好学的温可铮,却四处找来斯义桂的唱片,反复聆听,认真与自己比较,还请来上音的同事一同帮他找差距……想当面请教斯义桂先生的愿望,一直在温可铮的心头。
三
改革开放后的1979年初春,应文化部之邀,有“华人第一歌唱家”美誉的斯义桂,来上音讲学一个学期。斯先生的到来,打开了中国声乐封闭了几十年的大门,也送来一股当代声乐的全新理念,更解开了困惑温可铮多年来声音上的问题,也圆了他这么多年的一个梦想。
因是同门师兄,两人相见恨晚,惺惺相惜。由于温可铮在“文革”中受到残酷迫害,声音已存在很大问题。对此,斯义桂帮他逐一解决,还辅导了他勃拉姆斯的《四首严肃歌曲》的演唱,并把自己从美国带来的乐谱全都复印后送给温可铮。这些乐谱中有很多斯义桂亲笔写的注解。温可铮多次对我讲:斯先生的到来,使他的歌唱发生了根本的变化,受益终身……
1992年,温可铮夫妇开始了十年的旅美生涯。甫到纽约,他们就接到远在康州的斯义桂夫妇的盛邀。那天在斯义桂的家中,温可铮在夫人王逑的钢琴伴奏下,唱了多首他俩久别后的新作。斯义桂听后很欣喜,觉得有很大进步,声音也变得更漂亮了,当然也谈了自己的一些建议。斯义桂也演唱了多首自己的代表作。两人相互点评,共同切磋。就这样,唱唱聊聊,聊聊唱唱,一直到下午才觉得肚子有些饿了。于是,斯义桂亲自动手,烧了一桌丰盛的饭菜,来款待远方的来客。
当天告别时,大家都依依不舍,温可铮与斯义桂长时间紧紧相拥。当温可铮夫妇乘坐的小车开出很远后,斯义桂还在用白毛巾在自己寓所的窗前挥动,直至小车消失得无影。
曾荣获世界青年歌唱大赛银奖,并被众多世界声乐权威看好的温可铮教授。在晚年从上海音乐学院声乐系主任岗位上退下后不久,就应邀去美国康奈尔大学当访问学者。在这两年时间里,温先生大开眼界,因为在那里,每天都有新的东西可学习。
两年的工作结束后,已65岁的温可铮决定再自费在美国学习。由于人生地疏,加之纽约的房租很贵,温先生又不愿意麻烦亲朋好友,因此,起初他们只能租住在只有几平方米的地下室,晚上睡觉连翻身都很困难。但温先生把不多的金钱都用在了学习上。除了不收费的纽约国家图书馆是他常去的地方外,但凡当地有新的歌剧或音乐会上演,温先生总会买最便宜的票去观摩聆听。当然,众多的声学大师讲座,他更不会错过。每次听讲座,温先生总要认真详细地记笔记,把大师的讲解,与自己的看法逐一对照。若有疑问,温可铮有时还会当场请大师解惑,或干脆上台演唱请大师点评。要知道,那样的大师班,学习者几乎都是来自全世界的年轻人,像温先生那样有名望的老者,是绝无仅有的。
对于温可铮而言,无论是契尔金,吉诺·贝基那样的世界歌坛教父,还是默默无闻的后辈,包括自己的学生,只要是正确的东西,他都会去接受,不耻下问。
四
正因为温先生这样好学,无论是他的演唱还是教学,都达到了炉火纯青、随心所欲的境界。他常对我说:老师教学生,就好比中医给病人开药方,不仅仅是要对症下药,更关键的是怎样运用各种药的搭配和剂量的多少,这就要看功力了。温先生还一直认为:世界上没有教不好的学生,只有没教好学生的老师。
温可铮夫妇一生没有生育孩子,但他们把所有的爱都献给了歌唱艺术和视如己出的学生。
上世纪五十年代后期,温先生在上音的学生李文,因为替彭德怀元帅说了几句公道话,而被打成现行反革命分子,还没毕业就被送往湖南的深山里放羊耕地,一去近二十年,师生间杳无音信。十一届三中全会后,拨乱反正的消息也传到了山沟沟,与世隔绝多年的李文这时想到恩师温可铮,于是便写信到上音向温先生求援。温可铮接信后,立即给李文寄钱,鼓励他到北京寻求公正。
李文很快得到平反,被安排到中国歌剧院工作。到歌剧院报到那天,从不流泪的李文哭了,哭得很伤心,因为他已没能力再歌唱了。温可铮闻讯后,立即邀请李文来上海,安排他在家里吃住,每天给他上课。经过不长时间的教学练习,李文终于恢复了嗓子,后来他在瑞典,当了出色的职业歌剧演员。
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总政歌舞团选了一批演员来上音培训,其中有个叫李文章的。起初,他随民族唱法的老师学习,后来又改唱美声。最终因为他的嗓子有问题,干脆就没老师教了,正当李文章万般无奈和失望时,教务处提议到温可铮班上试试。乍到温先生处,李文章唱完一曲后,就被认定症结所在:声带不能闭合。于是,温先生让李文章苦练闭口音,这样既能锻炼声带闭合的力量,又能提高声音的位置。他还建议李文章有空多学乌鸦叫。没过多久,李文章漂亮的声音就出来了,他的学习也更有自信了。最终他成为中国著名的歌唱家,其代表作为《伟大的北京》。
朝鲜族姑娘赵丽,当年因学习方法不当,嗓子给练坏了。那年暑期返京回家,连说话都有些嘶哑,更谈不上练声歌唱了。她的父亲、时任解放军总后勤部部长赵南起上将发现此状后,就托人请中央音乐学院的沈湘教授给女儿会诊把脉。
沈湘在听完赵丽的演唱后,非常自信地说:我马上写封推荐信,你回学校后可找温可铮,他一定有办法……
果然,温可铮不负厚望,赵丽到来后,让她从恢复疲劳的声带开始,先练默唱,然后哼鸣。禁声一段时间,嗓子有了一定的起色后,再唱些力所能及的小品。在嗓子得到休养生息的同时,又学习到了许多歌唱的技巧。就这样循序渐进,在温先生的悉心调教下,赵丽的演唱乐感好,音色美的特色都给最大限度地表现出来。到毕业那时,赵丽已很出彩了。
温可铮的艺术之路,充满着艰辛和坎坷,但更多的是收获着成功和喜悦。他桃李满园,更创造了个唱会、参演音乐会的场次和曲目积累的中国之最。可以说,声乐艺术已融入了温可铮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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