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琴火的是“表”还是“里”？

文 | 王安潮

座无虚席，幼儿园孩童与花甲老人的不同年龄段观众凝神静气，洗耳静听。这不是西方顶级交响乐团的音乐会现场，也不是接地气、广人脉的江南丝竹或广东音乐的雅集会场，而是在上海东方艺术中心演奏厅举行的“海上雅乐·清音”的古琴音乐会。这确是一场普通的、仅以戴晓莲领衔的上海古琴研究会音乐会为班底而呈现的音乐会，在东艺一隅的演奏厅，清音系列音乐会每周一场。除了演奏人员及形式的常见外，曲目也无特别之处，甚至还稍有点冷僻感，除了《潇湘水云》、《梅花三弄》外，古冈遗谱《碧涧流泉》笔者是初识，大量现代手法的创编重奏曲目更是展演得不多，如：王建民编曲的琴歌《胡笳十八拍》与五重奏《春江花月夜》、韩闻赫新创的二重奏《心籁》、许国华与龚一新创的独奏曲《梅园吟》、孔志轩编曲琴歌合唱《归去来辞》、王迪等改编的琴歌评弹《钗头凤》等，从形式来看，这甚至算不上是纯正意义上的古琴雅集。唯感不同之处可能就是琴家戴晓莲担任起了主持人而对曲目进行了简单介说，歌者刘芳瑛吟唱至动情落泪可能是音乐会上少有的煽情。虽然戴晓莲说过音乐会的上座率还可以，但音乐会现场如此之火还是完全超出我的想象。

古琴受到大众的追捧不仅在上海独有，全国各地的不同形式的古琴音乐会渐多及其上座率可观已成普遍，这可见其“火热”态势的良好。这种现象与古琴的文化气韵附载与特有内省甚至清雅、幽怨的音调有关，使其艺术想象的空间深邃悠远，对于紧张忙碌的现代都市人来说是放松心绪的最好艺术享受形式。也与“非遗”立项与琴家的经年的推广有关，戴晓莲等以讲解音乐会和普及讲座、送琴乐下基层等举措，推广了古琴的传统音韵与审美情趣。据不完全统计，琴乐推广活动在沪上每年不少于30场。

但戴晓莲却对当下古琴之“火”心存担忧，因为其火仅存在于大众层面，盲目跟风者、附庸风雅者不在少数。只求与其表面愉悦的大众之“火”加上商业利益的介入，很可能会使古琴文化趋于快餐化，精深的古琴文化遗产难以深入挖掘与发展，大众对琴学的“外热”式的追捧可能背离了古琴文化的本质。学界对古琴的研究流于外在形式者居多，随意打谱者泛滥，理论研究脱离琴学本体者屡见不鲜，看似增多的琴学研讨会和学术文论多以重复、浅论者滥觞。学术界对琴学的“内冷”得令人担忧。琴学理论家王耀珠甚至认为古琴学术界到了“乱象环生”的窘境，与上个世纪看似沉寂实则潮涌的书斋内的琴曲集成与打谱、琴律考证与辨析等“内热”现象形成鲜明的反差。

古琴在大众层面的“外热”与学术层面的“内冷”是当下琴学的独特现象。究其原因，一是商业利益驱动下的古文化快餐化语境之使然，商家只求快速收益，寻求短时间内做大做强，误导了大众仅去注意古琴物化的外在风雅，而忽略了琴理的内涵深解，势必将琴学仅流于表面的风雅，当普及过程中衍生出快餐式流俗的话，古琴之“火”反而背离其本质;二是浮躁的学术氛围之使然，琴家不再躲进小楼、甘于寂寞地去锤炼流派、技艺之精微，而是喜好抛头露面地在外行面前炫耀表层的皮毛琴技，琴理研究者不再能沉下心来，钻进文献去考据古理，而是假借新法只做些图片呈示与表层的解说，有的甚至仅躺在既往成就中重复旧说，学术的精进止步甚至退步;三是追新猎奇的学术心态使然，琴家或理论家为使其在有限技艺中凸显自己而追求新法的引入，但往往流连于概念的漩涡与方法的自辩中而迷失了挖掘古琴艺术的方向，弦外之音过多，凸显的不仅不是琴家自身的亮彩，而是占用了古琴文化资源，误读了古琴艺术传统的醇厚韵味，天籁琴声的本质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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