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赵沨——纪念赵沨诞辰一百周年

赵沨

我1957年考入大学，在中央音乐学院学习工作共七年光景。  

今天，纪念赵沨院长诞辰一百周年日子里，我作为他的学生，没有能力与他作一次对话，凭借手头一本《赵沨文集》（人民音乐出版社2001年出版，下文简称《文集》），老老实实阅读赵沨，从头认知赵沨，补我历史一课。

我们应当用历史客观的眼光评说赵沨。我作为一个后辈，当以尊重前辈，理解前辈，反省自己，鞭策自己的态度学习赵沨。

关于民族音乐专业的建设，赵沨提出新的观点：“要求学习中外创作技术，再进而加强古汉语、历史学、文献学、社会文化学的课程，民族音乐专业的学生应该既是演奏家，又是创作家，又是研究者——具有一身而三任的学力，这样才能走刘天华、王光祈、杨荫浏等先贤们的道路。”（《文集》第24页）这些观点正是当今21世纪培养通识人才的教育新目标。赵沨这一个既回归又创新的思路，眼下音乐学院还没有实行。相反，“单大一”专业加上“多而杂”的学分制，把学生独立思考自由创作的空间统统挤压掉了，学院还能有创新人才出现吗。

开放期，文艺界面临第一个热门话题就是如何理解西方文艺思潮的现代主义和后现代主义。赵沨有言：“西方现代主义和后现代主义的文艺思潮在我们队伍中产生了消极的影响。前者是以自我中心的反传统，发展到反文学反音乐的荒谬境地。后者比前者更为自由和激进。”他引用评论家杰姆逊一段话：“后现代主义的特征就是全然摒弃美……把一切都打上商品化的印证，反文化、反文学、反艺术成了一种时髦。”（原载《音乐研究》1990年第3期）当时，人们对这些话题还很陌生，尤其对后现代的解读，反对者赞同者质疑者皆有之，很多人却漠不关心。赵沨以他敏锐的文化视角提出这些看法，在当今也是一个警示性的忠告。

此外，赵沨从世界观艺术观出发，指出先锋派现代派音乐是“资本主义社会多元的产物，它们大多反对一切传统，唯以‘我’的创新为据”；“我们可以借鉴他们一些新技法、新手段，一律斥之为反动腐朽固然是粗暴，一律称之为新发现，我看同样是错误的。”（《文集》第10页）文章中赵沨认为所谓“多元”，实质是西方文化思潮影响下的反传统的“一元”。赵沨言出，一语中的。在金钱的诱惑下，这“一元”的文化思潮里滋生出多少阻碍社会文化进步的反能量。

1984年《音乐研究》第1期，发表赵沨《开展批判与自我批评，清除精神污染》一文，其中严肃指出：“我认为最重要的是前一阶段‘一切向钱看’由此产生的一系列创作、表演和理论上的问题”；“‘向钱看’而不顾社会效果，不讲艺术质量，以迎合一部分人的庸俗趣味……。”（《文集》第8、9页）

钱币是双刃剑，其背面反能量的释放强度到了今日有增无减，正可谓：自古已然，于今为烈。不批判反能量，不及时遏制它，任其泛滥，不可能产生促使社会真正进步的正能量。赵沨这一条正反辩证思维的道理值得我们深思而行。

看一看眼前音乐界所发生的负面现象。市场上所宣扬的“多元文化”迅速膨胀，“多元”成了一大筐，什么东西都往里装。“多元”缺失“一体”的方向把握，音乐创作表演等领域已进入热闹而无序的状态。某一类好奇求怪的新音乐，在同质化齐一化的万花筒里转来转去，找不到精神家园的归宿。另一类玩世不恭感官刺激的庸俗娱乐音乐的泛滥，极有可能陷入“娱乐至死”的险境。祖宗和前辈培育的具有中国文化特色的“和而不同”“多元一体”大格局已经严重断裂。音乐界形势吃紧。

高等音乐学院从来与音乐兴衰息息相关同命相连。如今“经济社会”需要高等音乐学院做些什么？早在20多年前，赵沨在《把最好的精神食粮贡献给人民》一文中，给我们留下了语重心长的话：“回顾昨天，看看今天，我们在这方面，无论音乐理论（特别是音乐评论）和音乐创作，以及音乐表演领域有没有反躬自省的必要？音乐理论在发挥指导实践方面做得怎样？音乐创作在产生无愧于时代民族和人民的优秀作品方面做得够么？音乐表演在向人民群众传播‘教育人’、‘感染人’的作品方面，在向群众雪中送炭的‘普及’和真正启蒙工作和群众化、通俗化方面做得又如何呢？”（原载《音乐研究》1995年第3期）

在中国音乐共同体里，高等音乐学院作为“主力军团”，当务之急：“把最好的精神食粮贡献给人民”为中心议题，进行一场批反（能量）扶正、反思反省、文化回归、求新求变的学术大讨论；集中力量把功课用在办学方针、培养目标、教学法等的主体定位；树立对社会有影响力推动力的审美方向标杆；建设一批踏踏实实、真才实学、坚守讲台、有爱心的教师梯队；高等音乐学院如何培养具有审美能力、为国民生产“精神食粮”的音乐人才而开展全面的教学改革。

承接前辈未竟大业，着眼当下，以淡定之心，跬步而行。

“虽未量岁功，即事多所欣”。（陶渊明《癸卯岁始春怀古舍二首》之二，诗句）我们做事，不必过多斤斤计较其结果，唯求每做一件事而感到欣慰快乐。

初读赵沨，望之俨然，即之也温。

在漫长的艺术道路上，可敬可亲的老院长永远和我们同行。

2016.5.13

京城广寒宫

作者：刘德海（琵琶演奏家、中国音乐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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