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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乐的能量是巨大的。它可以让你哭,让你笑,让你感受到用语言不能表述的东西,音乐在你的心灵中闪光,然后,它就走了。

2011-08-21 18:12 文汇报 施雪钧

■施雪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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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将采访机一次次地放在音乐名人面前,然后像老朋友一样与他(她)聊起“家常”时,我知道,又一次新的“痛苦”开始了。因为接下来的案头工作,如同“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紧张、喜悦、等待……种种感受反复纠结在一起,直至“孩子”呱呱落地都似乎没完没了。

“痛苦”起于何时,缘何愿意为之忍受甘苦,时至今日我仍难以说清。似乎可以确定是:出于从小对音乐的酷爱与神往,以及年轻时代我的那段“与音乐擦肩而过”的经历。上世纪70年代初,在北大荒屯垦戍边的苦难日子里,我的音乐理想被“黑五类”出身所埋葬。灰飞烟灭中,唯独那颗灵魂还未死去。一次偶然中,我从对岸的前苏联古典音乐电台中听到了马思涅的《沉思》以及瓦尔德·退菲尔的《溜冰圆舞曲》,我的心顿时被震悚,像被电流击中一般,毛发都倒竖起来,这是我平生听到的最好听的音乐。一颗古典音乐的种子悄然埋下了。不曾想,几十年后我竟然成了虔诚的音乐信徒。以至每天都要在音乐中与那些不朽的音乐家们“见面”、“谈心”。我鬼使神差般地走进了音乐写作的圈子。

音乐圈内朋友渐渐增多,这使得我常常有机会应邀出席一些名家大腕的私人聚会。说实话,这是一个头顶艺术神光的神秘群体,是一群游走在神经正常和非正常之间的另类。音乐俘获了他们,滋养抚育了他们,同时也给他们中一些人带来厄运甚至毁灭。歌德把艺术家身上这种不确定元素称作“魔鬼似的某物,是智慧和理性无法解释的”。他说:“魔鬼似的某物表现为绝对积极的能量。它喜欢附在杰出人物身上。”

数年中,我居然写了50多位这样的“杰出人物”——声望卓著的当代中外音乐名家:小泽征尔、西蒙·莱托、阿什肯纳齐、祖宾·梅塔、纽约时报音乐专栏作家戴维·杜巴尔、作曲家赵季平、何占豪、陈钢、徐景新,以及华裔指挥家汤沐海、余隆、吕嘉,演奏家加里·格拉夫曼、傅聪、刘诗昆、郎朗、陈萨、克莱默、齐默尔曼、吕思清……在难得的,有时充满着唇枪舌剑的近距离访谈中,我感受到了这些“离上帝最近的人”的“魔鬼似的某物”——他们的激情,他们的叹息。

然而,这需要付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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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今这个时代,不少明星、大腕都被宠坏了。这些缪斯女神派往人间的“特使”,一方面,他们天才的头脑超越时空,另一方面,他们大多又是些“怪人”,音乐的理性和人性的非理性一面,让常人惊诧不已。他们的某种人格及行为举止,即便请来一大群精神分析专家,也未必能解释得清真正动机。

美国朱利亚音乐学院钢琴教授、纽约时报专栏作家戴维·杜巴尔就曾向我讲起他与伟大的钢琴家霍洛维茨三年亲密交往的经历。在大艺术家晚年时,杜巴尔每星期要去拜访他,与他共进晚餐,弹琴、聊音乐每至深夜,这对忘年交是那么的亲密无间。可霍洛维茨对人、对生活的苛求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三年中,他从不允许杜巴尔带任何人去他家,哪怕最亲密的人也不行。杜巴尔感到人格受到了侮辱,他称自己在霍洛维茨面前像个二等公民,是服务于他身边的儿子。在霍洛维茨举办盛大的 85岁生日派对前,杜巴尔斗胆再次向大钢琴家夫妇提出,恳请他允许自己带女朋友参加。结果钢琴家夫妇干脆取消了对杜巴尔的邀请。就这样,一对艺术挚友终结了友谊。直至霍洛维茨辞世,也未见上一面。杜巴尔遗憾地对我说:“霍洛维茨的艺术是无法解释的,同样,他古怪的个性也是无法解释的!”

杜巴尔的话提醒了我。采访名家大腕与古典巨星,从来就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几年前,我如约访问一位刚刚在国际上获奖的青年钢琴家,就曾被他的轻慢之举深深地刺痛。

可采访柏林爱乐的指挥西蒙·莱托,却充满了戏剧性。西蒙还未到北京前,我就请东道主帮忙安排,岂料几次都遭西蒙经纪人拒绝。理由是他从不接受任何报纸的单独采访。东道主只得不断发短信给我:“不要急,只要有一丝希望,我一定成全你。”

柏林爱乐到上海了。几天过去了,消息全无。突然间我想起了三年前我写过他的两个版面,急忙翻出来,叫快递送了过去。事情就在这细节中有了转机,当这两张报纸送到莱托手上时,他改变了主意,就在临上飞机前三小时,我们非常愉快地进行了一个多小时的采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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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常常经历这样的场面:音乐会上,轰轰烈烈,让你心悸,让你兴奋;两个小时后,台上空空荡荡,只有几个清扫工,还有那个关门的老头,时不时咳嗽两声。那个刚才还充满了神圣、充满魅力的地方,突然变得毫无生气。音乐的圣堂是人的精神最升华的地方,但那个场面一旦过去,一切都不复存在。

音乐的能量是巨大的。它可以让你哭,让你笑,让你感受到用语言不能表述的东西,音乐在你的心灵中闪光,然后,它就走了。可音乐的写作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让不少写家望而却步的是,音乐写作不同于其他文学创作。有时候,当你的内心世界被某种玄妙的意境刺激、碰撞,引起强烈共鸣时,动笔的渴望忽然而至,急于想要表达,可用任何语言都觉词不达意,无法准确捕捉心际飘忽激荡的感觉,痛苦,会让你坐立不安。纵然你是作家或有非常不错的文字功底,可面对音乐的玄妙境界,你也难以用语言去捕捉那声音,体会个中三昧。

音乐,是无奈的情感艺术,它常常让我面对键盘束手无策。对此萧伯纳早有精辟论述:“音乐写作(或乐评家)必须由具有相当功底和成就的人士来担任。除了具备良好的常识和对这世界的丰富认知这项基本条件之外,一个音乐作家(音乐评论家)还应该具备三个主要条件:一是必须具有高尚精深的音乐审美鉴赏力和趣味;二呢,必须是个熟练的写家;再则必须是个有经验的作者(评论者);到处都能找到这三项中缺一少二的作者,但只有这三项的完整结合才是优秀音乐作家(评论家)所必不可少的。”

“萧伯纳格式”还真有点难,时至今日,我还在试图寻找那扇大门的入口处,尽管这很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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