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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文顿的歌剧演出于 1946 年接续,重演《伊戈尔王》,乐队扩大了。《泰晤士报》评论了重演的《姆拉达》,终于承认了斯文顿是俄国歌剧的“必看之地”。

2014-03-19 10:15 外滩画报 诺曼·莱布雷希特

诺曼·莱布雷希特 (Norman Lebrecht)

诺曼·莱布雷希特: 著名古典音乐评论人、专栏作家。十余本关于音乐的著作被翻译成 13 种语言,其中包括全球热销的《大师神话》和《谁杀了古典音乐》。

英格兰东南沿海有一连串小镇,是养老的好地方。一对夫妇到了退休年纪,就搬去海边,等着朋友、儿女、孙子孙女来探望。他们越老越虚弱,孙辈羽翼丰满后逐个离开,然后丈夫先去世了。遗孀每天梳洗干净,静静等着自己的日子到来。有一天搬场卡车停在了屋外。卡车把书和唱片运到破破烂烂的小镇中心,分给几家二手小店。每隔一两年我突然感到需要呼吸海边空气时,都会被狂风吹到小店里,翻检逝去的生命留下的碎片。

从音乐架开始,全是些翻旧了的亨德尔《弥赛亚》和贝多芬《钢琴奏鸣曲》的乐谱,没什么刺激的。爱德华·希斯签名的《音乐:生命中的愉悦》只要几镑,没签名的就更便宜了。有时我会翻到一些剪贴簿,上面整齐地贴着他们参加过的每一场音乐会和歌剧的节目单。这些郊区小镇的人们也有着微不足道的兴趣。为什么人们要记住这些常规演出呢?想到这里会有点抑郁吧。

接着,在贝多芬部分,我发现了一个本子,它是如此新鲜,扫清了我的一切先入之见,打开了通向逝去的理想主义年代的窗口,那个年代里艺术是为所有人准备的。剪贴簿封面上的贴纸写着:“斯文顿剧场歌剧节目单,1932-1954”。

斯文顿是个铁路沿线的小镇,从伊桑巴·金德姆·布鲁内尔(Isambard Kingdom Brunel)的时代起就服务于机车和铁道的检修。它的繁荣期到上世纪 60 年代结束,薪资高涨和高速公路的兴起导致了铁路时代的终结。斯文顿除了铁路之外没有别的功能和目的,没有文化印迹。我对它的剧场歌剧没抱太大期望。结果证明我大错特错。

这本剪贴簿的第一页贴着一张死亡告示,1965 年 6 月 26 日,死者哈利·斯坦利·费尔克拉夫(Harry Stanley Fairclough),享年 71 岁,穆丽尔亲爱的丈夫,家住威斯尔考特路 41 号(“捐款将赠给大英抗癌运动”)。反面是哈利拿着指挥棒的照片,“斯文顿音乐协会音乐总监”。

哈利·斯坦利·费尔克拉夫没有出现在任何音乐词典中,网上也没有他的信息。他是个小镇指挥,“斯文顿学校合唱和乐队班”的老师。我翻过一页,以为会看到吉尔伯特和苏利文之类的曲目,至多是《吉伦金斯之梦》(Dream of Gerontius),可是这位哈利先生,眼界要开阔得多。

1932 年 10 月,他第一次制作的歌剧,是里姆斯基-柯萨科夫的《沙皇萨尔坦传奇》(The Legend of the Tsar Saltan)。这歌剧连伦敦也难得一见,更别说铁路小镇了。这次演出必定获得了成功,因为他的下一出歌剧是里姆斯基的《萨特阔》(Sadko),接下来是鲍罗丁的《伊戈尔王》(Prince Igor)。然后又是三部里姆斯基的作品:《姆拉达》(Mlada)、《伊凡雷帝》(Ivan the Terrible)和《雪娘》(Snegurotschka)。试想,上世纪 30 年代,在苏联之外,全世界可有任何地方能够看到全套里姆斯基的作品?斯文顿成了一位极有影响却被低估的作曲家的演出中心。

歌手们都是本地业余爱好者,费尔克拉夫太太穆丽尔也演了一些小角色。服装和布景都是协会成员手工制作的。“对俄罗斯歌剧如此投入,完全是因为它们是民族歌剧,能给许多不同的人提供演出机会”,节目册上这样解释,避开了任何同情苏联的痕迹。

到了 1939 年,这个协会声势壮大起来。赞助名单从一页加到了三页,节目册也多了许多商业广告。弗里德里克·阿什顿(Frederick Ashton)和康斯坦特·兰伯特(Constant Lambert)从伦敦的萨德勒斯·韦尔斯歌剧院来到斯文顿观看马斯涅的《灰姑娘》(Cendrillon),这是战争爆发前的最后一场演出。

斯文顿的歌剧演出于 1946 年接续,重演《伊戈尔王》,乐队扩大了。《泰晤士报》评论了重演的《姆拉达》,终于承认了斯文顿是俄国歌剧的“必看之地”。

费尔克拉夫还有别的主意。1948 年,他上演了一部英国民族歌剧—沃恩·威廉斯的《牲口贩》(Hugh the Drover)。威廉斯本人出席了首演,剪贴簿上有他和歌手们一起谢幕的照片。沃恩·威廉斯成了协会的赞助人。那一年斯文顿得到了大不列颠艺术委员会的经费资助。哈利·费尔克拉夫成了政策引擎,滋养艺术。

斯文顿“英国歌剧节”上演的 C.V.斯坦福(Sir Charles Villiers Stanford)的《旅伴》(The Travelling Companion)得到了《泰晤士报》的赞誉。接着是西班牙作曲家格拉纳多斯(Enrique Granados)的《戈雅之画》(Goyescas),并最早上演了库特·威尔(Kurt Weill)的美国说唱剧《流入山谷》(Down in the Valley)。

后来剪贴簿停了。本子里最后一张摇摇欲坠的纸页是哈利·费尔克拉夫的纪念音乐会,演的是福莱(Gabriel Urbain Fauré)的《安魂曲》(Requiem)。

我们只能推测为何斯文顿歌剧院停止了演出。也许是过度依赖艺术委员会的经费支持,一旦缩减就导致了协会解散。也许是指挥的癌症渐渐侵蚀了他的身体。抑或是时代变了,年轻人不想再把时间花在合唱队或是缝衣服上。他们现在去电影院、咖啡馆,吸着美国进口的消费文化。本地制造成了脏词。50 年代的英国工人城镇开始靠成品生活,分期付款。哈利·费尔克拉夫成了老古董。

我们无法猜到他的剪贴簿为何在半个世纪后来到南方,从 15 镑打折到了 10 镑。穆丽尔肯定把它留给了女儿或是侄女,她们把它放在海边的潮湿房子里。但这不是伤感的理由。很少有什么淘书发现能给我带来这样的愉悦,一段真正有用的音乐人生点亮了阴天的下午。为艺术而活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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