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中音安妮-索菲·冯·奥托:唱片天使的致意

安妮-索菲·冯·奥托是当今最成功、最多才多艺的女中音之一。她生长于瑞典外交官家庭。她的家族故事却植根于大屠杀编年史。

安妮- 索菲·冯·奥托（Anne-Sofie von Otter）第一次听到格施泰因（Gerstein）这个名字时，并不明白其中的含义。“我小时候常听到这名字在耳边晃，但没人告诉我是怎么回事，”一次早茶时她这样回忆，“就是格施泰因这样，格施泰因那样，一个空气中的名字。我记得德国电视台的一队人马来过我们乡下的住处，我爸爸变得很紧张。他得提供一次战争罪行审判中的证据，他准备得非常谨慎。”

奥托是当今最成功、最多才多艺的女中音之一，她在歌剧院中以女扮男装的角色著称，音乐会曲目则从巴赫到ABBA 无所不长。然而在她许多轻松愉快的演出背后，却有一种沉重的疏离感，暗示着痛楚的一面。

她曾发行过一张唱片，收录了来自泰瑞辛（Terezin）集中营的歌曲，其中有用来愚弄红十字会访问者的正式艺术歌曲，也有护士伊尔莎·韦伯（IlseWeber）为孩子们所作的摇篮曲，她唱着这些歌曲和熟睡的孩子们一起被送去了奥斯维辛。尽管安妮- 索菲·冯·奥托生长于瑞典外交官家庭，交游遍布萨尔茨堡到格施塔德，但她的家族故事却植根于大屠杀编年史，这一切都因为那个叫格施泰因的男人。

像许多战时故事一样，她的悲剧故事始于火车。奥托的父亲约兰·冯·奥托（G ran von Otter）男爵，二战时任瑞典驻德国外交官，是大使的助手。1942 年8 月20-21 日晚，他从华沙到柏林，无意间成了大屠杀的证人。

因为无法入睡，外交官站在火车走廊里，这时他看到一个党卫军官正在朝自己看。火车到站时，他们俩都下车呼吸新鲜空气。在漆黑的站台上，党卫军官问他借火点烟，冯·奥托递上了一盒印有瑞典国徽的火柴。“我得跟你谈谈，”库特·格施泰因说道。

“前额冒汗，双眼含泪”（冯·奥托向上级汇报时这样描述）的格施泰因解释自己是党卫军精锐部队消毒技术部的军官，负责提供毒气及装备。他无法控制地哭着告诉奥托：“昨天，我看到了一些可怕的事。”“跟犹太人有关吗？”外交官问。

接下来的6-8 个小时里，冯·奥托在检查了格施泰因的文件和资格证书后，听到了对种族灭绝屠杀过程的细节描述，包括毒气室、万人坑。格施泰因滔滔不绝，说了许多纳粹高官的名字，还提到自己看到一个光着身子被推进屠场的小女孩的眼神。“我今天看到一万多人死了，”他哭着说。

他恳求奥托男爵告知瑞典政府，希望能够阻止屠杀。“我对他的人道主义动机毫不怀疑，”冯·奥托说道。他立即给斯德哥尔摩方面写了一份报告，却石沉大海。过了不久，他被召回国。当他在外交部档案中寻找自己的报告时，却一无所获。

格施泰因在冒着生命危险向其他外国人进一步忏悔后，于1945 年4 月在法国自首，并被判战争罪。在狱中，他写下了自己所见的全部事实，并给冯·奥托去信要求证明他们的会见。外交官的回信晚了几天。格施泰因死于1945年 6 月25 日，既非自杀也非被党卫军囚犯谋杀。他加入党卫军，本是为了调查神智失常的小姨子的安乐死。

“我父亲从不提这些事，”安妮- 索菲·冯·奥托神色凝重。“不光是格施泰因，几乎所有的事。我们甚至不知道他的祖父曾经当过两年瑞典的首相。我知道的都是从妈妈那里听来的，她当时在柏林陪他。但是我越长大，越觉得这件事对他影响太深，他没能把格施泰因提供的消息公开，也没能救他的命。他的后半生被一种强烈的负罪感压抑。他并不是一个特别有勇气的人，但他总是为一种试着做正确的事的感觉所驱使，这一点他也教给了4 个孩子。”

冯·奥托外交官事业的停顿，也许是因为那份1942 年报告泄露了瑞典的盲目中立。他担任过的最高职务是驻伦敦总领事，于1988 年去世。“他不快乐，”安妮- 索菲说，“他觉得自己的事业是失败的，无法与家人亲近，而上百万人被送进毒气室的那一幕肯定一直盘旋在他脑海中，使得他无法做任何事。更别说格施泰因的死了，他也像我父亲一样想做正确的事。父亲在伦敦时努力与我相处，我是最小的孩子，但他始终没能成为那种让我能够交心的父亲。”

那张泰瑞辛唱片是她为人女的补偿，挖掘出那些无名的受难者的歌曲，是为了纪念那两位曾经试图挽救他们却失败的人。她的演唱质朴而坦诚，立刻便能打动你的心弦。这张唱片没有任何表演的痕迹，而更像是一位唱片天使在传播真理的本质。

第一首民歌《我在泰瑞辛徘徊》是伊尔莎·韦伯所作，她为儿子哈努斯写下了这首小诗，战前她将儿子送上了离开布拉格的火车，祈祷着有朝一日还能见到他。安妮- 索菲最近发现哈努斯·韦伯后来成了一位政治记者，住在斯德哥尔摩，离自己家不远。尽管哈努斯已经过世，但是他的母亲通过一位曾经试图挽救她的正直人的女儿的嗓音再次重生。

安妮- 索菲说：“如果父亲还在，他会感动，也会赞同。我录这张唱片时并没有意识到，但后来我懂了，我是想要得到他的赞许，是在向他致意。我为了表现自己录过那么多唱片，但这一张是为我父亲，是做正确的事。”

作者为英国著名乐评家、BBC 广播三台主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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