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古典音乐界的改变和告别

欧洲的新音乐厅建筑潮、夏季最好音乐节更换掌门人和亮眼的中国小提琴大赛。

辉煌的新音乐厅

2015年3月，巴黎十九区维莱特公园，一座造型充满了科幻色彩的全新音乐厅，巴黎爱乐大厅在此揭幕。

巴黎爱乐大厅（Philharmonie de Paris）落成以前，这座历史悠久的音乐城市最好的音乐厅是建成于20世纪20年代的普莱耶尔音乐厅，但这显然满足不了在音乐界声望日盛的巴黎管弦乐团（也就是爱乐大厅的实际管理者），乃至这座渴望在文化版图上占据更重要地位的城市的野心。法国建筑大师让·努维尔与日本声学大师丰田泰久携手带来的这件杰作，在费用超支了一倍多（从1.7亿欧元上涨到3.86亿欧元）之后，终于在巴黎的天际线上变为现实。

巴黎爱乐大厅实际上是欧洲音乐界近年来大兴土木的一个缩影。德国汉堡的易北河爱乐大厅（Elbephilharmonie）无疑是2016年古典音乐界最为引人关注的新闻，它旷日持久的施工终于在2016年完成，并将于2017年1月份首度向世人揭开面纱。这座新的音乐厅坐落在汉堡港旁边的「港城」（HafenCity）区域，这里是汉堡港历史上的仓库所在地，众多用红砖砌成的建筑物大多拥有百年以上的历史。2008年，汉堡市开始将这片区域改造成全新的「港城」，古老的砖石建筑变成了现代化且时髦的酒店、公寓、商业建筑与写字楼。易北河爱乐大厅也同样建立在一座古老仓库的基础之上，它的底座依然保留着充满沧桑感的原貌，上部则是蓝色的玻璃幕墙，波浪形的顶部则与易北河的波涛相映成趣——这个聪明的设计方案是瑞士赫尔佐格和德梅隆事务所的精妙手笔。

然而可能汉堡人自己并不会像游客那样仔细端详它的美。自2007年4月奠基以来，这座建筑在随后的9年半时间里简直成了易北河岸上的一块伤疤。原本计划3年完工、仅有7700万欧元初始预算的建设计划随后被证明是个笑谈，工期一拖再拖，费用一涨再涨，被人与柏林新的布兰登堡机场、斯图加特新火车站「斯图加特21」并列为「德国三大烂尾建筑」。好在易北河爱乐大厅比它的另外两个难兄难弟还是要靠谱许多，在工期拖延了6年之后，终于在2016年10月宣告竣工，它的建设费用最终定格在了8.66亿欧元，比初始预算飙升了十余倍，这笔钱足够在中国建设两座国家大剧院或是十来座现代化的音乐厅，或是把皇家马德里队的队员全部买下，补充进正在德甲中游苦苦挣扎的汉堡HSV队。然而汉堡用这笔钱换来了一座音乐厅，虽然它美丽而壮观，可以完美地融入易北河北岸的天际线，与汉堡「港城」的古朴与现代融为一体，但不论以什么标准来看，仅仅是一座音乐厅而已的易北河爱乐大厅都真的太贵了。

更何况，汉堡已经拥有了一座堪称梦幻的音乐厅。1908年，汉堡的船业巨头卡尔·海因里希·拉艾兹向市政府捐赠了120万德国马克，用于建设一座「配得上演奏优秀而严肃的音乐」的建筑，这就是在过去的100多年里堪称传奇的拉艾兹音乐厅（Laeiszhalle）。理查·施特劳斯、谢尔盖·普罗科菲耶夫、伊戈尔·斯特拉文斯基与保罗·兴德米特都曾在这里指挥上演自己的作品，也许只有汉堡人自己会仍嫌不足吧——毕竟，与近在咫尺的柏林相比，后者虽然贵为首都，却背负着过于沉重的历史包袱与政治压力，而汉堡坐拥更好的地理位置，一直以来都希望以更年轻、有活力且现代化的姿态超越柏林，成为德国北方首屈一指的大都市。从某种程度上看，易北河爱乐大厅的落成是这种情感的外露；但有些不巧的是，这座宏伟的建筑落成之时，不论是德国经济、欧洲经济还是世界经济都在迈入寒冬，政府给予文化事业的拨款年复一年地削减，却愈发被肆虐的难民潮所困扰——所以不论怎么看，易北河爱乐大厅都有着一种「生不逢时」的感觉，也许唯有当它熬过了这个冬天，才能真正等来「易北河上的明珠」闪耀之时。

琉森音乐节的「夏伊元年」乐团们的新掌门人

20世纪30年代，德国的拜罗伊特音乐节与奥地利的萨尔茨堡音乐节是最重要的夏季音乐节，然而纳粹政权的兴起让这两个地方不再平静，托斯卡尼尼等一大批拒绝与第三帝国合作的指挥家们将目光投向了四森林州湖畔风景如画的小城琉森。1938年8月25日，托斯卡尼尼在瓦格纳故居前的草坪上指挥了第一场音乐会，从此开启了琉森音乐节的传奇历程。进入21世纪之后，克劳迪奥·阿巴多与皮埃尔·布列兹两位音乐大师的加入让它一跃成为世界最顶尖的夏季音乐节，声望足以与萨尔茨堡并驾齐驱，然而两位音乐家在2014年与2016年初相继谢世，让音乐节的前景蒙上了阴云。

2016年8月，已经持续了两年多的痛苦转型终于宣告结束，意大利指挥家里卡尔多·夏伊（Riccardo Chailly）以古斯塔夫·马勒的第八交响曲「千人」完成了他作为音乐节新任音乐总监的首演。夏伊对于这样的一个职位来说简直恰到好处：他有着数十年艺术生涯积攒下来的权威性与人脉，拥有既广泛且不乏精擅的曲目范围，不会因为过分年轻而遭质疑，又不会让音乐节随时产生需要再度更换总监的担心——毕竟，在连续失去了阿巴多与皮埃尔·布列兹之后，已经伤筋动骨的琉森最迫切渴望的就是在未来10年里的相对稳定。而夏伊，就是琉森音乐节最终选择的、有可能让这艘风浪里的小船重新稳定在航线上的掌舵人。

笔者有幸在夏伊的首秀之夜亲临琉森现场，观看到了这场足以载入史册的演出，并在随后见到了琉森音乐节艺术总监米歇尔·海弗利格先生——他在接受采访时表示，琉森音乐节最大的重任在于告诉每年来到这里的500万人次游客，这里不仅仅有美景与手表，更有一流的音乐。

米歇尔·海弗利格表示，琉森是一个用来举行夏季音乐节的完美的城市：它面积不大且精致漂亮，周围有非常美丽的湖光山色。琉森音乐节同时又是一个历史非常悠久的音乐节，它的创始人是托斯卡尼尼、卡拉扬与库贝利克；它也因为许多当代的指挥家而为人熟知，比如阿巴多，比如已经在这里演出了50年之久的巴伦勃伊姆与海丁克。琉森音乐节拥有演奏交响乐与室内乐的悠久历史，而近几年来，皮埃尔·布列兹与沃尔夫冈·里姆等人领导下的琉森节日学院又使他们建立起了在当代音乐演奏以及支持青年音乐家方面的传统。这些种种美妙的音乐都使得琉森音乐节成为了伟大的音乐节。

在2016年进行人员更迭的顶尖音乐机构并不只此一家。9月，年仅38岁的拉脱维亚指挥家安德烈斯·尼尔森斯开始以「准音乐总监」的身份指挥莱比锡布商大厦管弦乐团，获得了媒体与评论家们的交口称赞，这支有着200多年历史的伟大乐团即将在一位青年人的带领下开启新的一页。在旷日持久的猜测与阴谋论之后，纽约爱乐乐团在2016年1月为他们的未来作出了抉择：如今管理香港管弦乐团的56岁荷兰指挥家梵志登（Jaap van Zweden），将在两年之后执掌美国最古老的音乐团体。与纽约爱乐乐团同样驻扎在曼哈顿林肯表演艺术中心的大都会歌剧院，在2016年6月选择了加拿大指挥家雅尼克·涅泽-塞甘（Yannick Nézet-Séguin），他将从2020年起正式成为这座全世界财力最为雄厚的歌剧院的音乐总监。

亮眼的中国小提琴赛事与小提琴新人

2016年8月，由上海交响乐团主办了首届上海艾萨克·斯特恩国际小提琴比赛。雄踞世界第一的奖金数额（一等奖可以获得10万美元奖金）、堪称豪华的评委阵容、囊括了当今最优秀的青年才俊的选手以及几乎做到无微不至的赛事组织工作，让初出茅庐的斯特恩小提琴比赛当之无愧地成为了有史以来中国自主举办的第一项世界顶尖的小提琴赛事，也成为了2016年中国音乐界最值得骄傲的事件。

这个比赛由著名指挥家余隆一手创办。即便抛开那些可以纯粹用金钱搞定的因素，斯特恩小提琴比赛也为新形态的音乐竞赛作出了重要的探索：音乐竞赛除了以选手的演奏实力为评判标准之外，应该更多地考虑到选手职业生涯的长远发展。在半决赛轮次里，选手将要与两位陌生的音乐家合作演奏勃拉姆斯或舒伯特的钢琴三重奏作品，而将室内乐能力的考核放在如此重要的位置上，在小提琴赛事中是相当罕见的，唯有在范·克莱本钢琴比赛中，选手在决赛环节需要与陌生的音乐家合作演奏钢琴五重奏作品，这已经被视为是克莱本比赛最与众不同的特点之一，而在斯特恩小提琴比赛中，早在半决赛轮次就安排了对室内乐能力的检验。这一项目的设置对年轻小提琴家的成长来说是格外有益的，因为他们今后能够成为独奏家的机会少之又少，绝大多数选手未来都会以进入交响乐团以及从事室内乐演奏为事业的核心，而室内乐素养无疑对这些工作来说极为重要。由此，斯特恩小提琴比赛为其他小提琴赛事乃至所有的音乐竞赛都开了一个十分有益的先例，因为比赛的确不应该仅仅是对独奏能力的考核，更应成为选手音乐事业的助推器。

对于中国的音乐界来说，好消息还不止这一个。1999年出生于青岛的中国小提琴家何子毓在2016年2月与4月连续摘得萨尔茨堡莫扎特比赛与伦敦耶胡迪·梅纽因比赛的冠军，并将在2017年4月与维也纳爱乐乐团合作演奏巴托克的小提琴协奏曲，成为维也纳爱乐乐团170余年历史上第一位与之合作的中国小提琴家。在多年的「人才荒」之后，中国的青年一代音乐家终于为我们带来了新的惊喜。

永远的送别：布列兹、周小燕、哈农库特、马里纳

2016年1月5日，法国作曲家、指挥家皮埃尔·布列兹（Pierre Boulez）去世。他是二战之后古典音乐界最显赫的名字之一，更是进入20世纪以来少有的在作曲与指挥两个领域都取得辉煌成就的音乐大师之一。笔者依然记得在新年的钟声似乎还未完全散去之际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刻，那是近年来音乐界最为灰暗的瞬间之一。

2016年3月4日，中国歌唱家、声乐教育家周小燕先生以99岁高龄谢世。她是20世纪40年代的「中国夜莺」，在巴黎国家歌剧院、捷克布拉格之春音乐节上留下了最美的中国声音；她在后半生里致力于声乐教育，今天中国的声乐界出自周先生门下的已远超过了半壁江山。

2016年3月5日，奥地利指挥大师尼古劳斯·哈农库特（Nikolaus Harnoncourt）去世，享年86岁。他是推动复兴古代乐器与古代演奏手法的「本真运动」代表人物，正是在包括哈农库特在内的一大批本真演奏推动者长达半个世纪的努力之下，人们对许多音乐作品的看法彻底改变了。但更为重要的是，他是一位无比真诚的音乐家，正如他常说的那样，「艺术是将我们与神性相连接的脐带」。

2016年10月2日，英国指挥家内维尔·马里纳（Sir Neville Marriner）爵士去世。今天的交响乐团愈发推崇的演奏潮流，即「室内乐化的交响乐」，就是马里纳爵士早在20世纪50年代就已经奠定下的艺术风格，也是他作为一名指挥家留给人们的巨大财富。马里纳在生命的最后两年里曾在北京与上海演出，把他最光辉的背影留给了中国的观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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