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要 Overview
2012-06-15 11:17 外滩画报 王华震
与哥哥临终前的一次长谈,促使田浩江创作了歌剧《我歌我哥》
田浩江忘不了三年前回北京锅炉厂时的情景。那时他的队伍开着两辆奔驰车,沿道鲜花似锦,掌声雷动。厂里的工人们山呼海拥地围绕着他,争相一睹这位“老工友”的风采。
他离开锅炉厂已经30年了。当时他是厂里文工团的活跃分子,经常带着工友高唱《我的太阳》。“厂里唱歌的事情都靠他了。”一位老工友回忆说。
“我当时在厂里什么都不干,逃工迟到是常有的事情。”虽然工作不佳,但是他靠着一副好嗓子,成了厂里人缘最好的人。
但是30年后重回故地,田浩江感觉到的不是衣锦还乡的荣光,而是“百感交集”的喟叹。他曾经的两位工友,如今依然坚守着那台机器,“30年来从未变过”。
“我就问了自己一个问题:你到底想要什么?”30 年来田浩江唱歌、上大学、出国深造,直至登上被歌剧演员视为至高领地的纽约大都会歌剧院舞台。但在这两位面露满足的笑容的老工友面前,他动摇了。
“他们的内心真实欢喜,他们的生活充实稳妥”,田浩江的语气中流露出微微的羡慕。也许国外的表演生涯并不能给他这样的满足感。“在西方我也不是特别著名,价钱也不是很高。但是为了赚钱,我选择角色的余地不是很大。”他坦然道。
另外一件触及他内心的事情,就是他哥哥的去世。
他哥哥年长他8岁,在父亲不在的日子里,充当了父亲的角色,也就是说,他成了少年田浩江叛逆的对象。
直到哥哥2000年去世,还从没听田浩江唱过歌剧。“遗憾肯定是有的,我们都最喜欢钓鱼,但是我们从来不曾一起钓过鱼。”
也许除了钓鱼,就再也找不到两兄弟之间的共同之处了。一个像是电影《阳光灿烂的日子》里的马小军,一个则是正气善良的退伍海军。两兄弟只是每周见一次面,“没有任何共同语言”。
“我从来不曾真正了解过他”,直到2000年哥哥重病卧床,田浩江从美国回来探望。在床前,两兄弟第一次促膝长谈三小时。这次谈话改变了田浩江后来十几年的人生。哥哥对他谈起了自己的人生、志趣和理想。“他从没去过美国,但他想去美国科罗拉多州钓鳟鱼。他因为父亲的关系从海军退伍,但他一辈子爱着海军。”
但是最打动田浩江的,还是哥哥淡然的性格和与世无争的处世态度。就像锅炉厂的那两位老工友,他们笑得真实,活得真实。“我这么多年唱歌剧,肯定有不理智、虚荣的时刻,有物质的诱惑,我希望自己可以像我哥那样,不要那么累,要得不要那么多。”
兄长的离世让他有了反省的机会。有十几个夜晚,他连续梦见哥哥的音容笑貌,尽管曾经不能相互理解,尽管他们相处的时间短之又短,但他觉得他最终理解了他哥。这十几年记忆的萦绕,让他有动力去创作一部只属于两兄弟的作品——《我歌我哥》。
《我歌我哥》并不是纯粹的歌剧,里面混杂了话剧、曲艺、流行歌曲。它要展现的不仅仅是“文革”那个年代的时代风貌,更要突出田浩江心目中那个淡泊名利、与世无争的哥哥。“一个记忆十几年都抹不去,那我就觉得应该把它呈现出来。”
这种自传式的舞台呈现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在田浩江的作品里。从锅炉厂工人到大都会歌剧院的签约演员,这其中的曲折经历,曾引来无数媒体争相报道。“我的经历太像歌剧了,”他说,不仅仅是像,它本身已经成为一部歌剧——《从毛泽东到大都会》(From Mao To TheMet),作品用英文演出,“有了这个作品,那些想知道我经历的人就可以去看这部剧”。
所有这些——传奇经历、欧美巡演、与多明戈同台献技 ——如今对他来说,都已成为过去式。今年他已经打算不再和大都会歌剧院续约。正是和他哥哥的那次对话,埋下了如今这出人生戏剧的伏笔。他想寻找如他哥哥那样“真实的生活”,“From Mao to the Met,fromMet to where?”他向自己问道。
B=《外滩画报》
T=田浩江
B:你4年前来上海演《我是李白》的时候,《外滩画报》曾采访过你。这4年来你都在忙什么?
T:4年来大概演了20多部歌剧吧,在不同的国家。现在一般一年演6部左右。还在北京开始了一个声乐培训计划,“国际青年声乐家汉语歌唱计划”。2009年的时候还在北京做了一个实验,小剧场歌剧,算是歌剧和话剧跨界的一个项目,150个观众,请的都是朋友。这里面有话剧的元素,还有戏曲的元素、多媒体视觉的元素,也可以让观众自由地进出这个演出场地。
B:这个实验是不是有点像你另外一部独角戏《从毛泽东到大都会》?《我歌我哥》是这个实验进一步发展完善之后的作品吗?
T:这个实验可以说是独角戏《从毛泽东到大都会》的一个雏形,这个作品中有很多那个时代的老歌,而且没有经过改编,力求最真实地反映我所经历的“文革”时代。《我歌我哥》也有自传的成分,但它主要还是讲我和我哥的事情。
B:《从毛泽东到大都会》这个自传式的作品是怎么来的?
T:我去美国唱歌剧之后,就有很多人采访我,你为什么会来美国唱歌剧啊?每次我讲的东西都一样,讲了太多次了,就想把它做出来,以后就不用讲了。我的经历比较曲折,也很有戏剧性。我们这一代人的生活经历是很复杂的,它恰恰也符合歌剧的要求。美国PBS电视台还录了下来,拿到美国30多个城市播。很多美国歌剧演员只会唱,不会演,但他们觉得我很会演戏,这是因为如果他们也经历过和我一样的事情,他们也就会演了。这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B:你青少年时期在“文革”时代的北京,经历和《阳光灿烂的日子》里面的孩子很像吧?
T:那当然是的。我出生在一个军队大院里,和他们很像的。但是它没有演到孩子们长大一些后是什么样子。阳光灿烂这个词用得很好,虽然是处于“文革”当中,但是我们不停息地去寻找自己的精力的出口,去寻找发泄的方式。“文革”的经历对我非常重要,和我后来去西方是直接相关的。
B :你和你哥当时是怎样的关系?
T:他1969年退伍回家,因为我父亲当时在受审查,他那时候已经12年没回北京,我在北京完全是自由自在的状态,突然来了这么一个哥哥,我比他小8岁,我当时的叛逆都发泄在了他身上。他大约就扮演了父亲的角色。我们见面次数也不多,都住在厂里,一周大概见一次面,朋友圈子也完全不一样。
B:从他退伍回家到他去世,你一直没有真正去了解过他?
T:我有从自己的角度去理解他,但我没有从对方的角度去了解。我没有真正进入他的内心中。他重病时,我去医院看他,我们生平第一次单独面对了三个小时,聊天,还唱了歌。这是个毕生难忘的经历。第一次重新认识了他,但几天之后他就走了。《我歌我哥》大部分就是这三个小时的记忆,这个记忆刺激了我很多年。他 2000年去世后,我做过十几次一模一样的梦,都和这次谈话有关。如果一个记忆十几年都抹不去,那我就觉得应该把它呈现出来。B:在你心目中,你哥是个什么样的人?
T:非常普通、自然、平和的一个人,也很善良。我觉得我无法成为我哥这样的人,但我从我哥身上看到一点非常重要:用诚实的心态面对自己的生活。但这也是非常难的。他是当海军出身的,他对海军的热情也持续了一辈子。他床头有两本杂志,一本是钓鱼杂志,一本是《舰船知识》。他一辈子的遗憾是离开了海军。我这么多年唱歌剧,肯定有不理智、虚荣的时刻,有物质的诱惑,我希望自己可以像我哥那样,不要那么累,要得不要那么多。
B:在你后来的生活中,你哥这种淡然的心态对你影响很大?
T:我在纽约有一个朋友,阿尔巴尼亚人,他在地铁里拉琴。有一次我经过,被他拉琴的神情感动了,我们就成了朋友,他也很自然地来我家吃饭,吃完就走。我家里有很多这样的人。我哥对我的影响,就是他让我认识到自己也不过如此。
B:你现在为什么在欧美唱得越来越少,演中国原创的歌剧越来越多?
T:在西方,歌剧演员并不能决定自己可以演什么,而且在西方我也不是特别著名,价钱也不是很高。但是为了赚钱,我选择角色的余地不是很大。近几年我选择说 “不”的时候越来越多,我想做一些自己想做的歌剧。比如今年大都会歌剧院的合同我就打算拒绝,当然这也有风险,明年他们可能就不会再找我了。我是有心理准备的,走下大都会歌剧院的舞台,每个歌剧演员都会有这么一天。我只是很好奇,趁这几年我的精力还旺盛,除了西方歌剧,我还能做些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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