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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倍文 Lu Beiwen 钢琴家 |
时间:2019-05-13 17:12 音乐周报 陆倍文
大约是2008年、2009年的时候,一次我路过“上书房”书吧,看到当晚有古典音乐讲座的活动,就抱着去结识几个乐迷朋友的心态去参加了。活动的主讲人那天却碰巧有事儿没来,于是我就开始和在坐的各位聊起音乐。当他们发现原来我也算个资深乐友之后,就邀请我开始办古典音乐的讲座,这一讲就是好几年。
去年回国后,继续举办讲座的同时,我就在思考一个问题:究竟如何办古典音乐讲座?如何通过讲座这个形式,引导大家来欣赏古典音乐呢?我听过太多太多类似的古典音乐普及讲座。可以粗略地分为以下两个类型:
一、段子型:这类主讲人思路开阔,口才甚好,段子准备充足。可以在整个讲座中抖出无数的包袱,现场气氛好得不得了。但是问题是一旦动真格的,到讲音乐了却匆匆带过,浅尝辄止。这类主讲人的思路其实是默认音乐本身是不吸引人的,他们就是用音乐家以及与音乐相关的故事来吸引人。就像曾经选入语文课本的《月光曲》一样,以为用一个动人的故事就能把人骗入音乐。但往往效果不佳,讲座结束以后老师讲的段子记忆犹新栩栩如生,放的音乐却毫无印象。古典音乐八卦讲座其实是刻意回避了音乐本身,而用音乐之外的东西来充数,多少有点本末倒置的嫌疑。
二、学者型:这类主讲人往往是音乐学院的专家教授,属于权威人士,但讲座的对象是普通爱乐者,甚至更多的是在古典门外的徘徊者,他们的讲座往往也效果欠佳。最近一次去音乐厅听音乐会发现了他们的用心良苦——他们的音乐“注解”与音乐会同时进行。这些注解的风格基本上是这样的:奏鸣曲式,第一主题由长号在降E大调上奏出,随后钢琴在属调上应答……都是术语,对于普通爱好者全然没有帮助,跟天书差不多。这些所谓的注解不能说是错的,这种自以为客观的解释只能说是完美的废话,和音乐本身没有一点关系。就像是世界杯赛场上的解说员,每当他们说到技术参数统计的时候,基本就是尿点了。这类讲座其实也没有触及到音乐本身,虽专业,却把本来活生生的音乐给讲得了无生趣。莫非音乐原来如此无趣?听众们不免问道。于是学者型主讲人发现了这个问题,为了挽留听众,他们也开始向段子手学习,于是就成了结合一类与二类为一体的跨界主讲人,得到了官方与人民群众的一致认可。
可问题是,听来听去,音乐还是听不懂。
咱有没有可能真正让听众直面音乐,引导大家去朝着正确的方向去走呢?我想办法还是有的。
为了要想领别人都进古典音乐的大门,让别人爱上古典音乐,我只能先分析自己,想想自己当年是如何爱上古典音乐的。我的第一张唱片是傅聪的《肖邦夜曲全集》。看起来好像是这张唱片让我对肖邦一见钟情,但这之前有意无意的积累却起了更为重要的作用。
我爸也是喜欢听古典的,于是我从小就会无意中听几耳朵,虽然当时并没有什么感觉。之后开始学习钢琴,也是耳朵的积累。直到“第一张”的出现,之前积累的量变才引起了质变。所以说,要想欣赏古典音乐,量的积累很重要。就算对于现在的我,许多曲子也并不算“懂”——这里所谓的懂可不是技术上的懂,我完全可以把和声曲式分析得无比透彻,但是还是不能到达真正的懂。这里我说的“懂”,是音乐响起的那一刻,你会泛起浑身鸡皮疙瘩,你的背脊会发凉,脸颊会发烫,眼泪也许也会吧嗒吧嗒掉下来。无数遍的聆听,不知道哪遍就会击中你,“那一次”也可能永远不会到来,但是一旦来了你得到的幸福感会让你觉得之前的所有付出都是值得的。
总是自称听不懂古典音乐的朋友们,无非就是两种情况,一个是量的积累还不够,还没有一首古典音乐能够听到感动的程度。对于这类朋友我是无能为力的,但这类朋友也往往是不会来听讲座的,古典音乐和他们的生活没有交集。另一类人就是有了一定量的积累(其实我们日常生活中有意无意都在积累听古典的经验,因为古典音乐几乎无处不在,广告中、电影中、电视节目、咖啡厅中……只不过我们都不知道这些音乐的名字而已),并且已经被一些音乐打动过了,只不过他们的感受还比较模糊罢了。他们是已经站在了古典音乐的门口,只需要推一把,就能进门的人。对于这些听友们,我希望我的讲座能帮他们更多地体验到“那一次”的神奇。
下面就讲讲哪些途径有利于我们能得到“那一次”的体验。首先,对于古典音乐的细节了解得更清晰,就相对越容易体验到“那一次”。这就是为什么学习过一些古典音乐的乐理知识的人,或者学习过乐器的人更容易听懂古典音乐,他们欣赏的时候更容易“进入”,更容易将精神集中在当下的音乐体验上。但有时候,过于纠缠于技术环节,反而会妨碍领悟音乐的本质。曾经听到专业人士跟我说,他听勃拉姆斯的音乐时听到的就是一串和声连接,他为勃拉姆斯的和声排列深深着迷。康德说:艺术是表现自由的情感形象。我承认专业人士有时候更懂“技术”的美,但是艺术终究是高于技术的情感表达,若是只把眼光放在技术而忽视了其本质,那又何尝不是舍本逐末呢?钢琴家安德鲁•雷吉尔跟我说道:音乐想要表达的除了情感还有其他什么吗?我说,也许还有一些结构的美吧。他反驳道,难道这些结构不是情感表达的一部分吗?当然我不是反对学习音乐知识,只是提醒大家在学习知识与技巧的同时,不要忘记音乐的本质,这常常能帮助你避免误入歧途,钻牛角尖。
当代著名的音乐学者埃格布雷特曾说,音乐史不应该是一大堆所谓客观的史实与资料的堆砌,而应该更多的是分享作者的主观体验,否则音乐史只是空洞的标签。因此分享自己的切身感受,也就是现身说法,是音乐欣赏课堂上的主要任务,也是带领大家走近古典音乐的最有效途径。这也是我一直在着手尝试与摸索的方向,尽管在国内还很少有音乐人往这个方向走。
我的做法当然会遇到质疑,曾有学院派质疑我,把主观的东西讲出来,会影响到别人的欣赏。比如我会讲我对于贝多芬的《月光奏鸣曲》的感受是沉浸在不能自拨的郁闷中,让我想到了当年失恋的状态。于是别人一听到月光奏鸣曲就想到了失恋,可“一千个人心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本来可能会有一千种可能性,现在就只剩一种了。可我觉得这种主观的体验的分享首先能够更有效地引导听众进入音乐,这比“奏鸣曲式,第一主题在升C小调上以三连音作为背景缓缓奏出”要有效得多。这些所谓的“一面之词”并不会妨碍他们欣赏音乐,反而会引导他们往正确的方向去走。那些堆砌着术语的“完美的废话”却会把听众引向歪路。此外,我相信听众们也不笨。我的感受对他们来说只是敲门砖,到了他们那里,一定会得到更多体会。
艺术欣赏是感性的活动,音乐更是。如今的都市人长期被理性与客观压抑,这也是为什么当今瑜伽、灵修大行其道,在这些活动中,我们会仔细体会自己当下的感受,把刻意遮蔽的感性释放出来,把压抑的人性解脱出来。而这,正是古典音乐讲座的真正目的。
2015年7月《音乐周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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